第四十六章 边城故友(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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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无衣庆幸自己没有当掉那枚紫金鱼符,在各个驿站总能挑选到脚力上乘的马匹,一路马不停蹄,在第六日的清晨,秦无衣和顾洛雪已到达甘州城。

这座为抵御异族入侵做建的边塞重镇,因其地势山川险固,临驭六合,自秦汉以来,历代都是兵家必争之地,黄土夯筑而成的高墙重镇中驻扎万余边军,为唐廷紧紧扼守住贯通河西走廊的咽喉之地。

甘州城不及长安繁盛,斑驳的墙垣和墙头猎猎作响的军旗,仿佛在这片苍凉而广袤的土地上述说着金戈铁马的豪迈,以及马革裹尸的悲壮。

顾洛雪取下脸上遮挡风沙的面罩,除了连日奔波的疲倦外,秦无衣没在她脸上看见丝毫不适,清澈的双目透着与这座边塞一样的坚毅,还有连秦无衣都看不懂的期待。

下马入城,秦无衣找了一处酒肆休整,坐在二楼的窗边,抬头便能看见甘州城西面紧闭的城门,出了这道城门就不在是大唐疆域,但现在的问题是如何才能出城,按唐律除非有官命否则不得擅自出境,违者格杀勿论,因为是边塞,一切以守关将领军令为上,就连在平日能让自己畅通无阻的紫金鱼符,到了这里也不好使。

秦无衣视线向左移,就能看见守卫森严的边军营地,想要出城需要守将令符或者是兵部文书,这两样东西秦无衣都没有,卷起衣袖,手臂内侧那条若隐若现的黑线已蔓延过半,想起临行前薛修缘的叮嘱,黑线一旦到达手肘便会毒发身亡。

秦无衣端起酒盏,眼神果断笃定:“今晚出关,若顺利后天便能抵达祁连山。”

“强攻关隘?!”顾洛雪一惊,也偏头看向重兵把守的城门,连忙摇头说道,“城墙上驻军少说过千,一旦有任何异动,营地大军会立即驰援,对于吐蕃几十万大军来说,这道关隘都是难于逾越的天堑,更别说只有我们两人……”

“是一人!”秦无衣抹去嘴角酒渍,与顾洛雪对视,目光变的柔和,“若败露行踪定会有一场恶战,届时我难顾你周全,你我就在此别过,以四日为期,我若四日未归,你立即动身返回终南山。”

“你要独自闯关?”

“除非有守将军令,否则我实在想不出还有其他出关的办法。”

顾洛雪欲言又止,这一次她居然没有执意坚持,让秦无衣先行休息,自己出去为他准备一些干粮,秦无衣考虑到边塞对生人盘查甚严,而顾洛雪女儿身行事方便的多,叮嘱她万事小心尽早赶回。

顾洛雪离开酒肆,猫在拐角处的墙角偷偷张望,见秦无衣还坐在窗边独饮,目光始终注视远处的城门,想必是在盘算今晚出关的计划,顾洛雪露出古灵精怪的笑意,重新戴上面罩,没有前往集市而是折身径直去了军营方向。

在门口被守军拦下,顾洛雪一边赔笑一边说道:“有劳军爷通报冠将军,就说有故人到访。”

守军见顾洛雪是女子,也没刁难只是相似一笑,笑的意味深长。

较瘦的守兵上下打量顾洛雪,见她花容月貌又风尘仆仆,笑意暧昧:“小娘子来的还真是及时,总算是赶上了。”

顾洛雪一愣:“你怎么知道我是赶来的?”

“算了,都到这地步,小娘子还是当断则断。”一旁另一名兵卒好心劝说。

顾洛雪一头雾水:“在下不懂两位军爷的意思?”

“不懂就对了。”瘦小的兵卒摆摆手,“小娘子还是请回吧,今儿说什么,我们都不能让你进去。”

“为什么?”

“将军大喜之日,你要是进去撒泼闹事,将军怪罪下来,我俩可担待不起。”

“大喜之日?”顾洛雪还是一脸茫然。

兵卒:“小娘子不知道将军今儿大婚?”

顾洛雪先是一怔,接着喜笑颜开:“天都今天成婚。”

两个兵卒见顾洛雪这番表情,之前还以为她是将军的相好,得知将军今日成婚,心有不甘前来算情债,现在看起来好像又不是:“你不是来闹事的?”

“天都成婚这么大的喜事,我高兴还来不及呢,还真是赶巧了。”顾洛雪兴高采烈说道,“劳烦军爷通传一声,我怎么也得讨杯喜酒喝。”

“军营重地岂能女子随便涉足。”兵卒还是将顾洛雪拦在外面,“冠将军奉命镇守甘州关隘,虽择良辰吉日成婚,但有军务在身不得擅离,兵部特允将军在军营完婚,不过将军有命,一切从简不得有违军制,除了宴请三军将士外没请任何人。”

“天都也真是的,成婚这么大的事居然在军营里操办,也不怕委屈了他家娘子。”顾洛雪苦笑一声,从怀中拿出一块锦帕,“既然将军有令,我就不为难两位军爷,不知将军今日大喜,来的匆忙也未备礼,有劳将锦帕中的东西转交给将军,全当在下庆贺将军喜结连理的贺礼。”

兵卒接过锦帕,打开后看见里面是一个用木头削成的孩童玩具,用木头削成的战马惟妙惟肖,骑着马上的人身旁红袍,威风凛凛驰骋疆场。

“就,就送这个当贺礼?”兵卒看了一眼,感觉这份贺礼太寒酸。

“礼轻人意重,军爷只管帮我送给将军便是。”顾洛雪不以为然,再三叮嘱,“务必要亲手送到将军手中,否则我就赖在这儿不走了。”

兵卒拿顾洛雪没有办法,寻思也就转交一个破玩具,能尽快把顾洛雪打发走就好,让顾洛雪在门口候着,转身进了军营,里面张灯结彩,宴开百席,摆的是贺郎宴,奏乐龙凤呈祥。

站在最前面的便是冠天都,即便是大婚之日,因有军命身不卸甲,虽是一身戎装但品貌非凡,有城北徐公之誉,怎么看昂藏七尺的冠天都更像一名清新俊逸的书生,偏偏就是这样一位看似温文尔雅的将才,自他镇守甘州关隘以来,数次抵御吐蕃大军进攻,因其足智多谋又骁勇善战,每次交战都让敌军损兵折将,铩羽而归,每闻冠天都亲自挂帅出征,吐蕃边军无不闻风丧胆,退避三舍。

冠天都治军甚严,征战沙场必身先士卒,对麾下将士赏罚分明加之又爱兵如子,因此在军中威信颇高。

站在冠天都身旁的新娘刚在军帐中拜了堂,在喜娘的搀陪下与冠天都逐席向兵将谢礼,新娘容貌沉鱼落雁,与冠天都堪称郎才女貌,席间兵将无不称赞是天造地设的金玉良缘。

冠天都笑的有些勉强,事实上他也是第一次见到新娘,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即便他心里再不愿意,也不想忤逆了父母的一番好意。

冠天都刚端起酒碗,守门的兵卒走到身边,递上锦帕低语:“将军,军营外有人自称是将军故人,为将军送上贺礼。”

“哦。”冠天都有些诧异,因在军中成婚并没有请亲朋好友,甘州城里更没有什么故人,一边想一边好奇打开锦帕,看见里面木马的刹那,嘴角露出惊喜之色,好似比今日洞房花烛还要高兴,“人呢?”

“还在军营外候着。”

“请她进来……”冠天都急不可耐,放下手中酒碗,好似军营外的那人甚至比身旁的新娘还重要,“我亲自去。”

顾洛雪背负双手,一边来回踱步一边踢着脚下石子,老远就听见有人唤自己的名字,转头就看见惊喜交加的冠天都快步走来,守门的兵卒好不诧异,平日里冠天都行峻言厉,不苟言笑,不知为何在这名女子面前好似变了一个人。

冠天都走到顾洛雪面前,打量了良久,有些不知所措:“洛雪,真的是你,要不是看见这玩偶,我还真不敢相信你来了。”

顾洛雪倒是落落大方,抬手就是一拳击打在冠天都胸前,忘了他身上还穿着铠甲,痛的呲牙咧嘴:“一别十多年,你都长这么高了,现在都当上将军,想欺负你都不敢了。”

“怎么不敢,从小到大都被你欺负惯了。”冠天都挠着头露出憨笑,“你也真是的,大老远来也不提前知会一声,我也好亲自去接你。”

“你现在可是威风凛凛的大将军,谁还敢劳烦你啊。”顾洛雪探头看着军营里,好奇问道,“听说今天你成婚,带我去瞧瞧新娘。”

“新娘有什么好瞧的,倒是你有十来年没见,先去我军帐中,咱们好好叙叙旧。”

“你今天大婚啊,总不能丢下新娘一个人啊。”顾洛雪瞪了他一眼。

冠天都低声埋怨一句:“这婚又不是我想成的。”

两人来到军帐,冠天都请顾洛雪坐下,顾洛雪环视一圈:“你自小就喜欢金戈铁马,每次阿爹他们在帐中行兵布阵,你总是在一旁观望,赶都赶不走,我还记得你有一次偷穿了大将军铠甲,被你爹追的满军营跑,后来被逮住要对你实施军法。”

冠天都憨憨一笑:“记得,当然记得,那一次要不是你帮我求情,估计我被爹打的好几天都下不了床。”

“你十岁那年语出惊人,当着营中将领洋洋洒洒说出攘夷攻略,一时震惊四座,阿爹说你日后定是将帅之才,还亲自削了这个玩偶赠予你。”顾洛雪看见冠天都还拿在手里的玩偶,一时间感慨万千,“没想到,阿爹一语成箴,当年顽童如今已是威震一方的大将军。”

冠天都一时黯然,笑言道:“还不是因为当年你一句话,你说等我日后登坛拜将便会嫁给我。”

顾洛雪没看出冠天都的惆怅,没心没肺笑着说:“儿时一句戏言你居然记到现在。”

“当然记得,那时还小,以为一切都不会变,谁知后来你举家迁徙,临走前我将自己最珍爱的玩偶送给你,我记得当时我们还约定,你一定会再回来,这一等竟是沧海桑田。”

“你现在怎么老气横秋的,我这不是回来了嘛,也算是守诺吧。”顾洛雪白了冠天都一眼,似乎在她眼里,坐在对面的人始终都是自己儿时最好的玩伴,“我从阿爹哪儿得知你当上了将军,打心眼为你高兴,本来早就打算回来看看你,后来临时有事给耽搁了,对了,冠叔叔身子可好?”

“身子骨还硬朗,只是不知道是上了岁数还是因为当了封疆大吏,没了往昔叱咤风云的英气和胆色,我记得爹年轻那会征战沙场,意气风发何等骁勇,如今英雄迟暮,想的更多的是安平。”冠天都叹息一声,转头看了一眼帐外,“这门婚事也是他操办的,新娘家是门阀权贵,在朝中颇有权势,下月我便要调离此地。”

“调离?”

“边塞多战乱,阿爹担心我安危,打算将我调离边军。”冠天都无奈摇头,恋恋不舍抚摸身上铠甲,“阿爹当年对我说,男儿当铮铮铁骨,保家卫国,没想到到了我身上,阿爹竟自食其言。”

“你是冠家独子,冠叔有此打算也不为过。”

“关外吐蕃大军一直虎视眈眈,我镇守甘州数年,虽谈不上建功立业,但至少与吐蕃边军僵持不下,临阵换将乃兵家大忌,倘若吐蕃边军趁唐军军心不稳,一旦攻破甘州关隘将再无天堑可守,吐蕃大军便能长驱直入,直捣黄龙,你我幼时经历过大非川之战,此役让吐蕃壮大,若再丢掉甘州,安西四镇都会被吐蕃分割蚕食。”冠天都忧心忡忡说道,“我已向兵部上疏,请旨留守甘州。”

顾洛雪大惊:“冠叔叔可知你上疏请旨的事?”

“没告诉他。”冠天都摇摇头,突然苦笑一声,“等陛下旨意下来,我想阿爹也无可奈何,大不了回去再让他老人家打一顿,算了,不说这些事,好不容易把你给盼来了,咱还是说点开心的。”

顾洛雪歉意的笑了笑:“我千里迢迢赶来,没想到刚巧碰上你大婚之喜,来时匆忙也未准备贺礼,你千万别埋怨。”

冠天都笑意落寞:“这么说你不是专程来看我?”

“算是吧。”顾洛雪欲言又止,“我这次来……”

“冠郎,营中将士还等着你开宴呢,到处都找不到……”走进军帐的是新娘,刚说到一半就看见帐中的顾洛雪,女人有一种天生的直觉,总是能轻而易举分辨出对自己有危险的敌人,但新娘看见冠天都看顾洛雪眼神时,就确定这个女人对于冠天都来说非同一般,“这位是?”

顾洛雪还不等冠天都介绍,落落大方站起身:“我与天都自幼在甘州长大,是儿时的玩伴,今日路过甘州特来拜会,赶巧遇上二位大婚之喜,恭喜二位百年好合,笙磬同谐。”

“原来是冠郎的青梅竹马,倒是没听冠郎提及过,不过来者是客,不妨一同入席喝杯喜酒。”新娘也不是省油的灯,开口就划分了主客之分,喜酒两字说的格外重,无非是在提醒顾洛雪知分寸,再走到冠天都面前,当着顾洛雪的面为其整理衣冠,动作亲昵声音委婉,分明是故意做给顾洛雪看,“将士已等候多时,冠郎别误了良辰吉日。”

冠天都的笑意又变的勉强,全然没有在顾洛雪面前的欢愉和开心,甚至都没有抬头去看新娘,站在他面前的两名女子,好似他能看见的只有顾洛雪:“难得你能来,说什么都要多留几日。”

顾洛雪根本没听出新娘的妒意,也没看出冠天都的黯然伤神,而是抬头看向营帐外,日暮以西,她心里只担心今晚准备强闯关隘那人的安危。

“天都……”顾洛雪先看了一眼新娘,目光移到冠天都身上,迟疑了良久,满声歉意,“我今晚就得走。”

冠天都一脸不舍:“你刚来就要走?”

新娘在心里长松一口气,根本没有挽留的意思,在她看来,顾洛雪和瘟神无异,离冠天都越远越好:“既然人家有事,冠郎何必强留。”

顾洛雪走到冠天都面前:“临行前,想向你借用一样东西。”

冠天都惨然一笑:“你我之间何时变的如此生分,自小不管你要什么,天都没给过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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