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曲鸿峭(2 / 2)
见萧坤不慌不忙,到这个地步,神色还是一片笃定,几个呼吸间,后方兵马疾驰而来,是卓峰的三万驻军,萧坤毫未怀疑,示意放行。
卓峰带着人直接近了萧坤精锐的身前,拔刀站定,清一色森森然的驻军盔甲。
这即将血流成河的一幕,是卓峰当了半辈子城守从未想过的,他南城的南河水,是天下最清澈的水,南城的汉子,是最忠诚的男人,南城的姑娘,是最柔嫩的女儿家……这样美好的地方,怎么同滔天的战火相交。
立在大军中,卓峰骤然悲壮,撑开双臂,吃了一口无根水,铿锵有力,大声喊道:“下官来迟,王爷恕罪!”
萧坤勾唇,静静看着前方。
大军后的卓峰依旧嘶声喊着:“我卓峰,即今日起,脱去这一身官袍,摘下这压了半生的官帽,向摄政王——请安!”
他一跪,身后三万驻军齐刷刷单膝跪地:“南城驻军,请摄政王安!!”
“什么?!”
萧坤蓦然回首,第一次见卓峰满脸的决绝,他满脸的水,不知是扑打的雨还是盈出的热泪,决然的脱了官袍,一身素白中衣,握着并不适合的冷刀,站在驻军前,坚定的看向萧辞的方向。
一瞬间,暴雨中最后一声惊雷落下,萧坤铁青着脸,他开始癫狂的大笑。
“好一个卓峰,吃里扒外的东西!”
好一招瓮中捉鳖,原来他才是那鳖!
萧辞翻身下马,他早就湿了发,露出完整的眉眼,一如往昔,未曾变化。
萧辞还是萧辞,还是大名鼎鼎的京城摄政王,他从未变!
变得不过是这世道罢了。
“都起来!”萧辞厉然,肃穆而立:“萧坤,束手就擒吧。”
南城街道不是落霞关,没有暗道可遁。
退无可退,大势已去。
萧坤说:“皇叔,凭什么?我就不!”
时刻候在萧辞身侧,一个眼神严宽就明白了,他一挥手,后方声升起衮金边的“萧”字帅旗,雨都盖不住他的威风。
帅旗一起,大军不再犹豫,两万精锐同时被五万兵马包围,彻底乱了阵脚,他们连孤狼军一脚都受不住,更不用说一刀一剑。
各个吓得屁滚尿流,还没用尽全力就被人砍了脑袋。
死神将至,萧坤突然就不怕了,他跃下马,压着愤怒,扛着鬼头刀,一步步靠近萧辞,开口竟是:“皇叔,皇婶呢?”
“她很好”,萧辞说:“你自己来,体体面面的走。”
“体面?”萧坤笑了:“皇叔还要跟我谈体面!最后一次,我就不信,拼了命也会败给你!我会败给你萧辞!来啊——”
那就来吧!
这场仗打的激烈,却又短暂,倏然把剑,闷闷的捅穿声在压抑的雨天里像伴着乐声的琴音。
萧坤的兵想要逮着百姓要挟保命,撞开门进去,才发现半个城的人都消失了,紧闭的门户里只有冰凉的桌凳。
这还打个逑呢!
死了……
萧辞垂眼拄着剑,同躺在血泊里的萧坤四目相对,他的周围无一活口,萧坤就躺在自己的精锐中间,心道:“到头来,也没人护的了我。”
他萧坤,只此一生都是孤身一人,爱不得,恨不得,求不得……
雨水扑打着面颊,一如宁古塔的臭水,萧坤眼前开始恍惚,快要看不清,可萧辞的脸却越来越近……原来是人蹲下了。
一双粗糙的大掌替他慢慢擦去脸上的脏水,似疼惜,似不舍。
犹记得穆安曾经对他说“你皇叔是个温柔的人”,他嘲讽至极,这一刻,却有点信了。
瞧瞧这人,仔细盯着那双冷眸看,里面的倒影何尝不“温柔”。
半长着嘴,血沫顺着脸颊流到了耳后,倒流进了眼睛。
萧辞俯身替萧坤遮着点雨,哑了声,一字一句:“你从未听过皇叔的话,最后一次了,该懂事了,下辈子去个好人家,做个无忧无虑的翩翩少年郎,赎你今生的债。”
“我的……债……”
萧坤艰难的睁着眼,他好冷,所以他说:“萧、辞,我冷。”
萧辞听不清,可他看见了,知道萧坤说了什么,整个人都罩着萧坤,雨水无孔不入,还是会无情的扑在人身上。
此仗大获全胜,萧辞一点都不快乐,亲眼看着萧坤死,他心痛如刀割。
萧氏一族,强大如斯,到底为何会走到今天这种地步,兄弟阋墙,不死即伤。
“皇叔亲手送你下地狱,会得到应有的惩罚”,萧辞低声凑近萧坤耳边,说:“走吧。”
就这样走吧。
浑身一颤,萧坤眼珠外瞪:“那就……预祝皇叔、妻离子散……爱而不得,抑郁而终……”
战声歇,鼓声歇,雨声歇。
乌云缓缓散开,露出天光。
萧辞起身,定在原地良久,湿潮的空气中还隐隐荡着最后一句话。
“穆安,再给本王来一曲鸿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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