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五点不到,克瑞医疗的七八辆大型涉水越野停在圣安医院外,有得到消息的媒体和热情网友早早跑过来蹲点送行,基本都被拦住。
薄时予的袖口被雨淋湿,他靠窗盯着外面,明知柠柠不可能会在,仍然固执地沉默搜寻,许久后队伍即将出发,才缓缓垂下眼。
沈禾柠比车队到的还要早,撑着一把透明小伞站在圣安医院门口的大块指示展板后面,把影子也藏得严严实实。
车轮碾动的时候,她手机震动,收到薄时予的信息,一条接着一条,事无巨细跟她交代他要去的方向,去之后的工作和环境,以及在家里这边给她准备的万全安排和照顾。
图片文字不断覆盖铺满屏幕,只要他知道的,都不厌其烦告诉她。
沈禾柠紧紧捏着伞,相隔几米看着那个车窗后面的人,玻璃降下,雨水和昏黄灯光里,他侧脸像是蛊惑人的油画,潮湿清绝。
才不要跟他见面,不要让他舒心。
伞柄陷进女孩子软嫩的手心里,她忍不住给他回复:“不想知道,也不想看见,别给我发,我又不是你的谁,吵我休息了。”
沈禾柠一口气发完又开始后悔自己太凶了,胸口酸涩地抽缩着,她指尖按到了撤回上,将要点下去时,车队开动,薄时予在领头车里第一个出发。
而同一时间,沈禾柠也收到了他的最后一条信息。
“我爱你。”
之后的将近十个小时里,薄时予果然如她要求的,没有再来吵她,手机虽然一直也在响,但沈禾柠就是觉得安静到窒息。
十小时以后,按行程和路况应该已经到了灾区,沈禾柠心神不宁得实在忍不下去了,给薄时予发了条微信,他却始终没回,打电话过去,才发现无法接通。
沈禾柠心提在喉咙口,马上去联系江原,江原是跟薄时予同步出发,一样电话不通。
她急到满宿舍打转的时候,有一个陌生号码打进来,小心翼翼说:“沈小姐,薄先生让我负责您的日常生活,另外——”
他补充说:“车队大概四个小时前就失联了,灾区那边目前没有信号,并不代表有什么危险,薄先生提前知道会这样,让我在傍晚您闲下来的时候告诉您,别担心。”
沈禾柠终于呼进了一丝空气,手背捂着冰凉的额头,渐渐找回体温。
她挂电话的时候,通知栏恰好跳出一条最新的新闻推送,本来她顺手就会清除,但瞄到其中某几个字眼,她手顿住,快速点了进去。
页面上的大标题赫然醒目——“圣安医院救灾医疗队凌晨出发,领队医生竟是神仙下世。”
沈禾柠蹙眉,手指忙往下滑动。
前面的文字描述还很严肃,介绍医疗队的情况,后面就开始变了调子,写稿的人完全压抑不住沸腾的热情,几乎用言情小说的写法来勾勒薄时予,而最底下,还跟着几张配图。
除了集体照之外,薄时予上车前坐在轮椅上的偷拍照片就有足足三四张,虽然距离远加上下雨不够清晰,反而添了电影海报一样的浓重氛围感。
雨帘,倾斜的黑伞,男人修长高大的轮廓困锁在轮椅中,金丝眼镜,白大褂沾湿,一张脸人间祸水,身后是肃穆医院和足以登顶的履历和头衔,在一片压抑的灾情里,理所当然引爆了话题。
沈禾柠抿住唇,有种自己的绝对所有权被一群人盯上的感觉,她打开微博刷新,果然已经被薄时予相关的消息大面积刷屏。
她这还没关注几个账号呢,就有这么多了,实际情况怎么样可想而知。
趁着这一波爆发的热度,好多医大学生和圣安医院患者医护不甘示弱,一股脑往外发平常悄悄拍的上课图看诊图,再加上克瑞医疗的年轻人也跳出来认领自家顶头决策者,没过多久,营销号就把“薄天仙”三个字给搞上了热搜。
深宅豪门的实际掌权人,神经外科最年轻的传说级大佬,医大座无虚席的教授,从小就天才少年一路跳级,到现在光环加身,外表称得上一句绝色,却是个坐轮椅的残疾。
话题里的热门已经让沈禾柠没眼看了,一群没下限的发言出格,还一条比一条火。
“我的天这是什么犯了天条被打下人间的谪仙啊啊啊啊啊,我不在乎腿残,就算没腿我都能接受,薄医生看看我,我头疼快死了!”
“怎么还有人叫薄医生这么客气,叫老公!都给我叫老公!”
“天啦老公我给你揉腿,你让我舔颜!”
“虽然坐着轮椅穿白大褂,但是身材也绝了啊,貌美天才还位高权重,几张偷拍生图比那些明星工作室写真强几万倍吧,这种水准的天之骄子怎么就残了,好可惜……”
沈禾柠想当场把那些强调她哥哥残疾的博主都给亲手撕了,看见一堆表白的更气闷,但还是控制不住往下翻的手,一张张保存那些她没有的偷拍照,单纯文字的就飞速掠过了。
然而几秒后,她手指突然停住,眼睛有短暂的茫然失焦,而后立即往上滚动页面,来回找了几次,才定格到其中某一条微博上。
比起其他人的激亢,这条显得极其简短冷静,没有配图,博主本人也粉丝量极少,虽然带了话题,但底下没有任何评论,只有孤零零一行字——
“没想到会在热搜上看到他,四五年前接触过的患者,车祸落水,一条腿废掉,可惜神仙蒙尘。”
沈禾柠怔怔盯着这行字,每个字都认得,连在一起又组成她难以理解的惊悚含义。
哪有四五年,哪有什么落水。
哥哥亲口说过,他是两年前在德国意外出了一场车祸——
沈禾柠急促抽紧的神经被什么嗡然拨动,在身体里发出震耳欲聋的颤音。
她嗓子干涩地吞咽着,有些散落的锋利碎片在短短一句话里自动开始组合,碎裂边缘割着她的心脏。
她手指发出战栗,点了几次才点进这个博主的主页,双手重重打字给对方发私信,问她到底知道什么,是不是认错人了!
没有回复,找不到其他任何联系方式,沈禾柠逐渐觉得呼吸艰难,太阳穴里泛起针刺一样的胀痛。
怎么会这么巧,四五年前,落水……
他还刚好在临床试验手术的前一晚出差,结束后他就住了院,远超过普通摔伤的严重症状,他面如白纸地躺在病床上,发着高烧求她抱抱他。
沈禾柠的心脏被透明绳索缠住,一寸一寸往里勒,激得眼眶灼热。
这代表什么,一条陌生人发的微博……能代表,舅舅口中的临床试验对象,那个独自承受了九个小时非人折磨的腿伤患者,根本不是别人,就是她的哥哥吗?!
那为什么哥哥不能直接告诉她,这哪里需要隐瞒!
沈禾柠感觉到眼前铺着一张能覆盖她整个人生的弥天大网,薄得好像伸手就能抓破,看到背后的一切,她的手已经放到了前面,不知道是恐惧或者不能置信,硬是停在那里,不敢再往前一分。
她手腕抖着端起杯子,不停喝水,嘴角连着小巧下巴都被润湿,紧接着拨通舍友舅舅的电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