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分之一剧透 第18节(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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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臣们看着面前的云母屏风,等待皇帝给出最终裁决,过了一会,后面才有声音传出来——

“此二人御前无礼,压入幽台待审,至于皋宜、襄青两郡之事,等午后再议。”

朝臣们在合庆殿中坐了一上午,骨头酸痛的大有人在,恨不得立刻就能下班,还有些上了年纪的老臣因为精神短缺,早就有些昏昏欲睡,王齐师关注了下同僚的情况,虽然有些遗憾于没能立刻将对这两位郡长史的惩罚措施定下,但也只能耐着性子先去解决午饭问题。

就在朝臣们还在成群结队地往部台走的时候,温晏然已经返回了西雍宫,她一面更衣,一面让内官逐字逐句读着唯一被保存下来的那份来自皋宜郡的文书。

今天的天气虽然与往常一样冷,但雪倒不是很大。

温晏然在合庆殿坐了一上午班,不大想挪动,贴心的内官直接把食案抬到天子的寝宫中,池仪看着着这会已经快到午睡的时辰,估计皇帝吃不下太多东西,便帮着布了一碟子鸡汤炖过的小青菜。

——在这个大棚技术没有得到广泛应用的年代,大冬天的吃一点新鲜的绿色蔬菜,不但不是苛待,反倒是富贵人家才能有的待遇。

温晏然吃了一点青菜,又喝了两口肉羹,便令内官把食案撤下,漱了漱口,忽然道:“少府还在外头跪着么?”

池仪:“是。”

温晏然颔首,笑:“今天肉羹不错,给少府也盛一碗,让他去侧殿候着。”又让其他宫人尽数退下,只留池仪在殿中侍奉。

池仪走到天子背后,轻手轻脚地帮温晏然把发髻拆开,服侍对方躺下,然后把床榻前的纱帐放下。

帐内没有声音传出,但池仪却直觉认为,天子现在并未睡着。

温晏然道:“阿仪,你把皋宜郡那份文书拿过来。”

池仪依言行事,又道:“陛下现在便要看么?”

温晏然枕着自己的右臂,向着纱帐外的人轻声道:“这份文书上说,皋宜郡流民太多,若再不开州仓赈济,恐怕会引得地方动荡。”

池仪心知,天子只是用叙述的方式来梳理事情逻辑,并非当真要与旁人对话,当下捧着文书,安静侍立。

温晏然毕竟不是真的十三岁孩童,而是一个有着充分加班经验的成年人,她一面思忖,一面道:“此事要么为真,要么为假。”

池仪记得,今日户部侍郎卢沅光已经批驳过皋宜郡文书上的内容荒诞不经,天子却为何提出了两种假设?

她心跳忽然加快了一拍,脑海中浮现出了一个极其模糊的念头……

温晏然看着帐顶,笑道:“泉陵侯素有贤德之名,她如今虽然滞留于外,却也在建平中待过相当一段时间,必定了解朝中公卿的能为。

“今日卢卿说的不错,从秋收情景来看,皋宜郡那边的灾情不至于严重到有两万流民的地步,但凡户部官吏肯下功夫细细查验,那郡长史的谎话就瞒不过去,唯一的胜机只在那位玄阳上师身上,倘若对方顺利以当世神仙的身份入朝,朕又请他为卜,才会许他们调用两州的钱粮。

“泉陵侯与朕这一局,若是她胜,自然能从容夺取得徐州跟禹州的州仓,借两州粮草起事。但若是失败了,皋宜与襄青郡岂不尽入朕釜中?”

在温晏然继承皇位之后,天下君臣名分已定,纵然许多地方官吏心中原先更偏向于泉陵侯,现在也会逐渐倒向建平这边。

温晏然的声音很轻,仿佛是一缕将要散去的薄雾:“这两地都是她嫡系人脉所在之处,如今将之拱手相让,又是所为何来?”

池仪屏息凝气,一动不动的立在帐外,目光忍不住落在文书中的字句上。

温晏然不紧不慢道:“如果玄阳子的事情也算一局的话,那么这便是朕与泉陵侯对弈的第二局了,上一局姑且算是朕小胜一筹,但如是朕因此小觑泉陵侯,以为她的能耐不过尔尔,便是给了她可乘之机。

“泉陵侯有贤德之名,有世家追随,又愿意从寒门中拔擢人才,她名声如此之好,想来拔擢出的人才,也多有才德双全之士。”

纱帐外的池仪听见天子笑了一声,然后慢悠悠道:“不过一位才德双全之人,当真会因为私人恩情就替温谨明效力奔走,谋夺州仓管控之权么?就算这些人人品受不住考验,也不至于觉得能用一些拙劣的谎话骗取州仓的调用权。”

“……”

池仪听见自己擂鼓般的心跳声。

倘若如天子所言,皋宜郡跟襄青郡的郡守虽然受过泉陵侯恩惠,在正常情况下也可被视作其人一党,却没有做出过真正的谋逆之举,那整个事件,又该如何看待?

温晏然按了按自己的太阳穴,缓缓道:“皋宜郡守与襄青郡守之所以能镇压住地方上的豪强大户,也多赖崔褚两家的扶持之力,特别是崔氏,更是从立朝初始便延绵至今的世家大族。

“大周立国至今,民力凋敝,倘若崔氏因为泉陵侯的缘故,不肯继续扶持这两位郡守,或者这两位郡守眼见忠义无法两全,索性放任自流,皋宜襄青两地积攒多年的矛盾一朝爆发,也不是不可能出现数万流民。”

第28章

温晏然还有一句未曾言明的话——或许在那位泉陵侯的计划中,襄青跟皋宜两郡的郡守,本来就是提拔上来整饬地方秩序,等目的达成后再甩出来让豪强泄愤的马前卒而已,如果让温晏然判断的话,她会认为两位郡守还是心向中枢的多,毕竟在泉陵侯安排的计划中,这两人多半会被征诣到建平,遭到中枢这边非常冷酷无情的对待,而两人留下的权力真空会先由郡丞填上,而温谨明之所以那么做,肯定是认为在郡守缺失的情况下,郡中大小事务由本地人负责的情况下,自己的行动会更方便。

遇到灾难时,不止官府会赈济灾民,一些强势的管理者,也会勒令当地的大户出钱出人,本来崔氏一直都有表现出对两位郡守的强力支持,那些大户自然不敢反抗,但如今两位郡守与士族间出现了明显的裂痕,当地的豪强大户当然也会有所行动。

温晏然笑了一声,慢悠悠道:“倘若文书上的内容为真,建平这边却误判为伪,并且派人将两郡郡守捉拿入京,之后情状怕是不难想象。”

地方上明明出现了数以万计的流民,天子却因为忌惮泉陵侯,非但不肯出钱粮赈灾,反倒将一直在苦苦维系秩序的两郡郡守捉拿入京,如此一来,地方与中枢之间的关系必定更加疏远,而本就被先帝折腾的苦不堪言的黎民,也会更加怨恨建平。

温晏然此刻尚能言笑自若,侍立于帐外的池仪整颗心却如坠冰窟。

身为天子身侧近侍,池仪并不愚蠢,当然能听得出整个计划的险恶之处。

倘若方才的假设是真的,之前的玄阳上师不过是一个用来降低温谨明在建平中人心中评价的棋子而已,只要他们被误导成功,那天子就成了为一己私利不顾民生的昏君,所有拥护新帝的重臣的名声也得跟着遭受打击,至于地方上的混乱,虽然会动摇大周的统治根基,却也给了温谨明浑水摸鱼的机会。

生物钟的力量是强大的,温晏然慢慢合上眼,声音里也带了明显的睡意:“泉陵侯这是想以小负,换大胜……”

帐中的说话声慢慢变低,呼吸声也变得轻而均匀,天子已经睡了过去,帐外的池仪仍旧一动不动地站着,直到很久之后,才发现自己捧着文书的手变得无比僵硬酸痛。

相比于近臣波动剧烈的心绪,温晏然的心态倒一直十分平稳,在一觉醒来后还去膳房那传了些点心过来做加餐。

温晏然披着外袍坐在木榻上,让宫人给自己梳发,看池仪面色有点不大好,笑道:“你先去歇一歇罢,让阿络进来侍奉。”顿了下,又对另一名女官道,“去取一盒安神的香来给池左丞,再宣卢卿过来。”

她显然不会睡不好——眼前的局面看似险恶,实则主动权全在自己手上,在这局棋中当真要有一个人辗转反侧的话,那也是迟迟不敢进京的温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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