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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晗娘似有几分意动,又有些为难。王玫拉起她的白嫩小手,鼓励道:“晗娘不是与芝娘颇为投契么?也有些日子不见芝娘了罢?正好与我一同过去,好好地叙一叙。”

“可是……昐娘……”晗娘秀眉微蹙。

“我替姑姑、阿姊陪着祖母说话。”昐娘笑道。她年纪幼小,与崔芝娘的关系很是平平,宁愿留在祖母身边。

王玫便携了晗娘下了自家的乌檀马车,随着那侍婢走了几步,踏上那架翠盖朱轮车。

刚掀开薄纱制成的车帘,内里便伸出一条白如凝脂的臂膀,将她拉了进去。便听李十三娘嗔道:“你果然生得懒怠的性子!没几天就到处都不见你的踪影,说是病了,谁不知道你在家中躲懒呢!”

纤纤食指戳在额头上,王玫也并不在意,笑眯眯道:“我先前病了一场,确实尚未好全呢。表姊看,养了这么些时日,是不是好多了?”这些天来,她躲在家中又是喝药又是用药膳又是每日点心水果粥汤的,养得皮肤白嫩、气色红润,又胖了一圈,总算略有些唐朝仕女的风姿了。

李十三娘拉着她仔细打量了一番,颔首道:“看着确实丰润了一些,更光采照人了。”

王玫也煞有介事地将她瞧了又瞧,道:“表姊真是一日胜过一日,越发娇艳动人了。”

互相捧了几句,两人便笑成了一团。崔芝娘与王晗娘在一旁听了,也跟着脆声笑起来。两个小姑娘手拉着手,坐到了马车角落里,小声地说起了悄悄话。王玫与李十三娘整了整有些凌乱的衣裙,斜靠着隐囊,也有一句没一句地聊了起来。

车队出了宣平坊西门,折向南走半坊之地,再转向西经过永崇坊、靖安坊,便到了位于朱雀大街边上的靖善坊。这靖善坊内,便是赫赫有名的佛家密宗源地大兴善寺。此寺庙初建于晋朝开国时期,开始称遵善寺。前朝开皇年间,文帝将其命为国寺,迁寺于都城之中,因都城称“大兴城”(长安城隋时名称),便改名为大兴善寺。仅仅一寺,便占了靖善坊一坊之地,是长安城中最大的寺庙,亦是香火最旺盛的寺庙之一。

王玫只知大雁塔、小雁塔之名,哪里知道这前朝国寺大兴善寺?在靖善坊内下车时,猛然见到那巍峨高耸的山门,金碧辉煌的数座佛殿,在葱茏绿意中矗立的钟楼、鼓楼、舍利塔,延绵不绝的僧舍、寮舍院落,还险些以为自己来到了皇室行宫。

当初在洛阳郊外供她住了几个月的长秋尼寺,与这座宏伟的寺庙比起来,委实寒酸得不值得一提。而出没于大兴善寺的僧人、香客,也是日日川流不息。既有无比虔诚来上香的,也有无所事事来听讲经的,更有来赏花赏景游园游湖的。不论他们目的为何,大兴善寺的知客僧人和小沙弥们都态度平和地引着香客们来来去去,国寺气度尽显。

“先去佛殿中挨次上香,再去听法师讲经。中午在寮舍里用素膳,歇息一会儿,下午便在园子里走一走,然后去济度院捐些钱物,如何?”李氏似是经常来这大兴善寺,早便已经想好了这一日的行程。众位小辈自然由她安排,皆点头称是。

合掌在一旁静静听着的知客僧人朝他们微微颔首,便带着他们去了最近的佛殿。每座佛殿中供养的佛像都不尽相同。最大的佛堂中巍然坐着过去佛燃灯佛、现世佛如来佛、未来佛弥勒佛,趺坐莲台,面容庄严、目含慈悲,俯视众生。其他佛殿中又分别供了菩萨、罗汉等。

王玫跟着一座佛殿一座佛殿走下来,跪拜、磕头、敬香,心里一边念着兄长王珂的县试,一边为前身王九娘继续求佛祖庇佑。她前世的家人朋友、如今的家人,也都在她心心念念之中,不求荣华富贵,只求平平安安。至于她自己,目前过的生活已经很是满足了,并不需要更多花团锦簇。

如此过了一个多时辰,才将诸佛殿都拜了一遍,众人额上早已见汗,便由小沙弥领着去了旁边的讲经院雅舍中休息。那讲经院顾名思义,便是法师向信徒讲经之处,是个口字型院落,四周植满古木,树荫森森、凉风习习。他们进去时,法师早已坐在小佛堂前头的台阶上开讲了,底下一片人头攒动。

王玫跟在李氏、崔氏、李十三娘身后进了讲经院西侧一排房间中的某个雅舍,在铺设好的坐榻茵褥上坐了,小沙弥又端了生津解渴的乌梅饮与杨梅饮进来。

王玫一口气喝了半杯乌梅饮,这才觉得舒畅了许多,也分了些神去听外头的讲经。本来她以为讲经必定很是深奥虚无,或者讲述些佛祖菩萨以身饲鹰之类的传说,没想到那位法师却是正娓娓地讲着信徒的故事。虽然说的也是善有善报、恶有恶报、因果循环,但他讲得无比生动,让底下的信徒们都听得如痴如醉。

王玫听了一个故事后,心里不禁感叹,后世的评书说不定便是由这讲经发展下去的。连对话也惟妙惟肖,哪里是讲经,和表演也差不离了。大概不少信仰没有那么虔诚的信徒将听讲经当成了娱乐活动,才不论寒暑,都拖家带小、准时准点地过来罢。

李氏、崔氏、李十三娘皆听得很是投入,听到起伏转折之时又是蹙眉又是担忧,连手里拭汗的软巾也攥成了一团而不自知。而到了动情之处,个个都是眼泪涟涟,又是哽咽又是叹息。连带着崔芝娘、晗娘、昐娘也都听得很是入迷,她们有不懂的地方,崔氏、李十三娘也都抹着眼泪细细解释了一番。

王玫却有些坐不住了,将一脸不耐的二郎王旼抱在怀里,用带着他去外头散步为借口,悄悄地走出了雅舍。大郎王昉也不声不响地跟在她后头走了出来。待离那讲经院一段距离之后,姑侄三人都松了口气。

“姑姑,咱们去后园里顽!”王旼挣扎着从王玫怀里跳了下去,兴致勃勃地指了指讲经院后面郁郁葱葱的树林。从那树林里拂来的风中含着浓重的水气,甚至隐约还有芙蕖香味,显然里头有座不小的湖泊。

王玫点了点头。寺庙的僧舍、寮舍之类的地方,大概也不方便女眷随意走动,去有湖泊有林子的后园里赏赏景也好。大兴善寺占了一坊之地,不论是建筑群或是风景,应当都是长安寺庙中数一数二的。

“大郎也一同去吗?”

王昉略作沉吟:“陪姑姑一起去罢。”

王玫不由得笑了:“别顾及我和二郎,你若有想去的地方,自去便是。”

王昉遂道:“我想去舍利塔和寮舍走一走。听阿爷说,那里时常聚集了一些文人士子。”

“那我大概不太方便陪着你去了,你带上两三个仆从,别听得太入迷忘了时间。”王玫道,见这孩子仍然似有些担忧,又笑道,“这大兴善寺里女眷众多,我又带着丹娘、青娘在身边,二郎的乳媪也跟着,不会有事,放心罢。”

王昉这才躬身行了礼,带着贴身侍从走开了。

王玫牵起了王旼的手,小家伙正有些依依不舍地看着他阿兄的背影。

“你想跟着阿兄,还是跟着姑姑?”

小家伙想了想,艰难地做出了选择:“跟着姑姑有意思。”他年纪虽然尚小,但也知道阿兄没什么时间陪着他游戏。也只有姑姑和阿姊们,才会有些空闲时间。就算从家中出来了,阿兄去的地方也肯定没什么好玩的。

“那咱们就去后园。”王玫道,领着身后的丹娘、青娘、王旼的乳媪,缓步朝林中走去。

☆、第二十六章 遇到恶人

大兴善寺后园在长安人民心目中,是仅次于曲江池的人间胜景。然而,曲江池之美,胜在天然雕饰、野趣盎然,而大兴善寺后园之美,胜在一花一草无不精心琢磨的细致与巧思。换而言之,大兴善寺园子中的每一个角落,都是当年前朝工匠们费尽心思布置而成的。西园中的牡丹、芍药、海棠、玉兰、桃花、杏花,群花各居一隅,互不夺色。然而,每一株亦是独一无二,盛开之时往往吸引了无数游园观赏者。东园中那一汪碧波粼粼的水池,洁白无瑕的芙蕖,垂落湖面随风摇动的柳枝,在水中自在游动的鱼儿,既静且动。有佛门之纯净,也有放生之慈悲,更令人不由得静坐冥思、心平静气。

王玫带着王旼从西园中走过。此时已经过了诸花的花期,但园子中丛丛葱翠,观之仍然甚为可喜。三三两两的香客在园中漫步,既有结伴上香的女眷,也有布衣长袍的男子,各自缓步而行。姑侄二人并未停留太久,便接着朝东园走去。

此时正值芙蕖盛开之季,偌大的湖泊边自是围了不少游人。大兴善寺的芙蕖皆是白莲,如雪般清净,不染一丝杂色。看在香客信徒眼中,自是佛门之净;看在文人士子眼中,则又别有另一番感念了。

“姑姑。”王旼站在水池边看了半晌,扬起小脸认真地道,“我不该折了家里的芙蕖。它们还是长在水里好看,折下来没两天就枯了。”

在家中最喜欢攀折花木、屡教不改的小家伙竟然主动反省了自己的行为,令王玫颇有些惊喜。而她也不自禁地想到了如今大家爱簪时令花朵的喜好。不论贵女民女,仿佛不在鬓边簪朵盛放的花,便衬托不出自己的颜色似的。甚至连男子也有在喜庆之时簪花的习俗,似乎不簪便显不出自己的喜气洋洋一般。尊重花草树木也有佛门不杀生的慈悲之意,但与眼下的习俗确实有些矛盾。因而,她这做姑姑的仔细想了想,才回道:“折之有用,便不算对不住它;若是折之无用,胡乱丢了它,才是对它的不敬。”

王旼似懂非懂地点点头:“那我折下来送给祖父祖母、阿爷阿娘、姑姑和阿兄阿姊。”

“乖。”王玫忍不住揉了揉他的小脑袋,牵着他继续沿着湖边慢慢走。丹娘、青娘及乳媪静静地随在他们后头。

时已近午,日光炙烈,走在柳荫下却甚是舒畅,时而便有阵阵带着芙蕖香气的轻风拂过,万千柳枝翩然飞起。虽然旁人的说笑声始终不绝,但王玫却有种异常宁静祥和的感觉。仿佛她牵着小侄儿,走在与别人不同的时空之中。那些经过她身侧的人们,与他们似是隔着一层膜,极近,却又极远。

恍然间,她像是回到了刚到达这个时空的时候:觉得整个世界都不真实,唯独她的死亡才是最真实的。然而,死亡与孤独,却又让她心中油然生出了恐惧与不安。不过,而今,手中传来的温暖、父母兄嫂的疼爱,已经令她渐渐对这个世界产生了归属感。

“姑姑?”

小家伙的声音令王玫回过神,露出了笑容:“怎么?”是的,曾经的她已经逝去了,如今的她存在于此时此刻此世间。她属于她眼下的亲人,而他们也属于她。她属于这个大唐盛世,这个时代也同样属于她。或许她来到这里确实是有什么因果,而这因果,也只能用她剩下的人生去追寻、去圆满了。

“他是谁?”王旼皱着眉头,有些不高兴地望向突然拦在他们面前的年轻男子。

王玫这才发现,眼前不知何时已经多了一个二十来岁的男子,正挡住他们的去路。他头戴玄色翘脚幞头,身穿深青色襕袍,腰上系八銙瑜石带,眉眼弯弯,笑意盎然。显然,这是位年少有成的人物。二十来岁的年纪就已经是八品官,且又生得眉清目秀,瞧着又甚是温和可亲,走在街上也定是让寻常人都会忍不住多看几眼的风流人物。

然而,尽管有一付俊秀而又和善的好相貌,王玫却直觉此人甚是令人厌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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