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獬豸(2 / 2)
“武后不过是知恩图报而已。”秦无衣漫不经心道。
“知恩图报?”顾洛雪一头雾水,再看乞丐一眼,“他对太后有什么恩?”
“先帝在位时立李显为太子,晚年体弱多病由武后监国,朝中一些臣子私下密奏,担心武后专权乱政,希望先帝为社稷永固能效仿汉武帝。”乞丐说道。
顾洛雪还是不懂:“效仿汉武帝什么?”
乞丐脱口而出:“立子杀母!”
这些朝中秘闻是顾洛雪之前闻所未闻,从一名邋遢乞丐口中说出不由让她大吃一惊:“什么是立子杀母?”
秦无衣解释道:“汉武帝立刘弗陵为太子,可汉武帝年老体衰,而太子生母钩戈夫人却还很年轻,汉武帝担心母壮子幼,很有可能会出现后宫干预朝政的事,那时候必定会天下大乱,所以汉武帝寻了一个借口赐死钩戈夫人,这便是立子杀母的典故。”
“新帝登基需良臣辅弼,太后多年帮先帝操持朝局,是辅佐新帝的不二人选,至于朝中那些进言要立子杀母之人,多是与太后有恩怨瓜葛,担心先帝驾崩后难以自保,才会想出危及社稷的谗言。”乞丐娓娓道来,“老朽眼里只有家国大事,没有个人私情恩怨,老朽向先帝犯颜直谏,其一,太后年事已高断不会出现母壮子幼一说,其二,知子莫若母,没人能比太后更能尽心尽责辅佐新帝,有太后从旁提点,新帝必定能再创盛世,其三,君权交替是国之大事,稍有差池便会危及天下百姓,需有一位能稳定朝局之人,纵观天下除了先帝之外,唯有太后能掌控朝局,因此立子杀母万不可行。”
秦无衣忽然叹息一声:“也不知道你当年逆鳞直谏是对是错。”
“老朽只求问心无愧,至于对错自有后人评述。”
顾洛雪按住秦无衣举杯的手:“说了这么久,你还没告诉我,他到底是谁呢?”
秦无衣指向顾洛雪的腰带,她身上穿着大理寺官服,腰带上铭刻有一头体态刚健的四足异兽,形如牛,通体批鳞,怒目圆瞪,额上生有独角。
秦无衣笑了笑说道:“认识他的人都将其与此兽相提并论。”
顾洛雪低头一看,秦无衣所指是獬豸,据说此异兽懂人言知人性,能辨是非曲直,能识善恶忠奸,相传在春秋战国时期,楚文王曾获一獬豸,照其形制成冠戴于头上,于是上行下效,后来獬豸纹成为历代御史和言官的佩戴的纹饰,以彰显律法公正无私。
“獬豸……”顾洛雪再次打量乞丐,霍然起身跪地便拜,“下官有眼无珠,不知同桌之人竟是铁面御史柴獬。”
秦无衣抬手饮尽杯中酒:“我就说过,你知道他是谁定会万分敬重。”
柴獬:“你认得在下?”
“下官听闻家父多次提及您,称您铁面无私,介直敢言,安贫乐道而廉洁自重,是朝中难道一见的清流,家父还说,为人臣子者,当有您臣言已行,臣死何憾的风骨。”顾洛雪神色谦恭道,“可惜下官与您缘悭一面,没想到今日竟能得见。”
柴獬不卑不亢扶起顾洛雪:“难得,难得,朝中众臣恨我入骨,难遇一位称赞老朽之人。”
“家父说起柴御史获罪入狱一事,痛心疾首为您甚感不平。”
“看来你阿爹也好不到什么地方去,和你一样不通透。”秦无衣在一旁意味深长说道。
“你此话是什么意思?”顾洛雪瞪了他一眼,恭敬对柴獬说道,“也真是难为您了,和他关在一起想来没少给你找气受。”
“我与他终日言语相争,争来争去反而成了患难之交。”柴獬与秦无衣对视一笑。
顾洛雪诧异问:“他性情与常人不同,生人勿进又冷酷无情,您一生都嫉恶如仇,怎么就能和他交上朋友?”
“柴某承他人戏言是顽固不化的獬豸,柴某倒是不敢与瑞兽相提并论,但却能分辨善恶忠奸,他身上全无君子之风,却有君子之实。”柴獬对秦无衣赞不绝口,“柴某一生阅人无数,论玲珑聪慧,罕有人能与他相比。”
秦无衣心情甚好:“别人说这些我只会一笑而过,不过从你口中说出来倒是很受用。”
“起初我对他甚为厌恶,相处一段时间后,他语出惊人,我才知道他非常人能及。”
顾洛雪好奇:“他对您说了什么?”
柴獬笑而不语,秦无衣没打算隐瞒,一边斟酒一边问顾洛雪:“可知他是为何事获罪?”
“听阿爹说,柴御史在朝堂上对先帝出言不敬,当时先帝头疾发作,一怒之下将其罢官法办。”
秦无衣意味深长问:“朝中御史又不是只有他一人,他做了那么多得罪人的事,而且得罪的全都是位高权重之人,他就一颗脑袋,按理说死上千百次都不够,你就没想过他为什么能活下来?”
“为什么?”
“因为有人一直在保他。”
“谁?”
“除了先帝还有谁能保住一位千夫所指、众叛亲离的逆臣。”秦无衣不慌不忙说道,“抛开其他不说,文治武功先帝不输先贤,知人善用颇有太宗遗风,先帝保他是因为看重他的忠诚,他心里只有李唐江山的安危全无利己的名利之心,先帝自然知道这样的臣子难能可贵,先帝怕他实则也是敬他。”
“原来如此。”顾洛雪恍然大悟,叹息一声道,“人无完人,先帝即便再英明神武,终究也会犯错,柴御史乃是国之栋梁,却因下事被罢免。”
“你为何不想想,他做了那么多掉脑袋的事,每一次先帝都出面保全他,可偏偏会因为出言不敬将其法办呢?”
顾洛雪:“难道这其中另有原因?”
“这就是先帝高明之处,驾崩之前以在为后世君王未雨绸缪,辅佐新帝朝中有裴炎这样刚正不阿的元老,身边又有威慑百官的太后,新帝还需要一位能犯颜直谏的铮臣,先帝是想把柴獬留给新帝。”
顾洛雪疑惑不解:“那应该对柴御史委以重任才对,怎么会将柴御史治罪呢?”
“这便是君王的驭人之道,也是先帝最后一次保全他。”秦无衣淡淡一笑说道,“他在朝中树敌众多,若不是有先帝袒护恐怕早被弹劾问罪,可先帝一旦驾崩,肯定会有对柴獬怀恨在心之人秋后算账,将其罢官打入大理寺狱,是让他淡入朝臣的视线 ,等新帝登基继位后,再下旨赦免重要,这样一来他自然会对新帝忠心不二。”
顾洛雪这才反应过来:“先帝深思熟虑,眼界远不是洛雪能及。”
“可我还是算错了。”秦无衣直视柴獬,不解问道,“上次一别已有三年,我听牢中狱卒说你被流放到塞外,我的推测若没错,你早该接到新帝赦免封官的旨意才对,为何如今你这般不堪?”
柴獬大口吃菜,对秦无衣所问充耳不闻。
“你一个流放之人,无旨擅自返京是死罪,刚才又故意隐姓埋名,这倒不像你的作风?”秦无衣目光敏锐,无奈一笑,“看样子你没打算告诉我实情。”
“柴某有幸在京城遇故人,可柴某还有要事要办,暂时不便向你直言,事后定会对你如实相告,现在柴某颠沛流离居无定所,绿豆还是代由你照顾。”柴獬起身向顾洛雪和秦无衣行礼,“就此别过,后会有期。”
“你先坐下。”秦无衣抹去嘴角酒渍,“你向来不欠人恩情,前有她的赠金之恩,后又有我的酒菜款待,你总不至于酒足饭饱就打算一走了之吧?”
“你,你想怎样?”柴獬无可奈何愣在原地。
“吃人口短,拿人手短,你得帮我一个忙。”秦无衣翘起的嘴角挂着不羁的痞气。
柴獬无可奈何坐下:“你说,帮你什么,先说好,柴某现在身无长物,穷困潦倒,只能竭尽所能,若是柴某力不能及你可别赖我。”
秦无衣笑言道:“咱们是患难之交,我又怎么会为难你,只是想跟你打听件事。”
“什么事?”
“先帝驾崩当天凌烟阁失火,火势蔓延将存放前朝文档的甲库付之一炬,你两朝为官,身为御史大夫还监管甲库,我知你有过目不忘的本事。”秦无衣又给柴獬斟满一杯酒,“我想知道当年太宗在丈八沟修建龙冢的始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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