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獬豸(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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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无衣叫来酒菜,往日他为人冷漠无情,却在这名蓬头垢面的乞丐面前甚是客气,而乞丐也好似杜秦无衣格外信任,不像先前对顾洛雪处处提防。

乞丐从怀中摸出满是污渍的布帕,层层打开里面是一块干硬的胡饼,从乞丐举止神色看,那应是他最为珍贵之物,小心翼翼掰下一块,搓揉成屑推到绿豆面前,乞丐喂食绿豆的样子让顾洛雪想起秦无衣,这两人对绿豆都有一种顾洛雪难以理解的宠爱。

“小东西居然还活着,比以前壮实了不少。”乞丐一边轻轻抚摸绿豆一边感慨万千说道,“本想带他一起走的,可山高路远我连自己死活都顾不上,担心拖累了他,才将其交由你收养,看来老夫没有所托非人。”

秦无衣为乞丐亲手斟了一杯酒:“上次一别我还以为后会无期,你这把老骨头倒是还经熬,塞外风沙居然没埋了你。”

乞丐畅声一笑,忽然神色忧虑,指着绿豆问:“他为什么不吃东西,在牢里时这可是他最喜欢吃的,只有逢年过节狱卒才能分发一块,我当时都舍不得吃全留给了他。”

“今时不同往日,他现在嘴可叼了,连透花糍这样的糕点都未必有胃口,更别说是胡饼。”秦无衣苦笑。

乞丐打量秦无衣:“你不是死囚吗?怎么从死牢出来了?”

“无赖活千年,我本没打算出来,偏偏遇到大赦天下。”

“赵虎了?“

“他命不好,大赦之前被拖出去砍了头。”

顾洛雪落座,还在打量乞丐:“你们是在大理寺狱认识的?”

“我被关进去的时候他已经在了。”乞丐对顾洛雪说道,“我刚巧关在他旁边,起初以为他是一个哑巴,头一年我硬是没听他说过一个字。”

“我向来不喜欢交朋友,何况是死牢里的人,指不定明天就会被拖出去斩首,说了也是白说。”秦无衣将酒杯双手送到乞丐面前,“再说你这人牙尖嘴利,和你说话只能讨气,而且你一身酸腐之气,隔着牢室都能熏到我。”

“你也好不到哪儿去,终日缩在角落阴影中,像阴魂不散的鬼魅,和你做邻居我都感到晦气。”

乞丐果真是言语不饶人,但两人虽相互抨击却全无恶意,乞丐宁可被殴打也不受嗟来之食,却伸手接过秦无衣递上的酒。

顾洛雪实在看不懂两人的关系:“你们既然都瞧不起对方,怎么就成了患难之交?”

“还不是因为这小东西不争气。”乞丐指着桌上憨态可掬的绿豆,“我在牢室遇到出来寻食的他,死牢苦寂我便与他为友,喂食了几次后,这小东西有灵性就跟在我身边不走,某天醒来我发现小东西不见了,到处找才发现是他用残羹冷炙勾引过去,小东西没有骨气,转眼就卖主求荣。”

“是绿豆自己来找我的,估计也是受不了你身上那股刻薄味。”秦无衣淡笑。

顾洛雪听出些门道:“就因为绿豆你们成了患难之交?”

乞丐:“在死牢里的人不问明天,等死不可怕,怕的是没人说话,绿豆来回在我与他牢室寻食,这一来二去便让我们成了无话不说的牢友。”

顾洛雪拉了拉秦无衣衣角:“你还没告诉我,他是谁呢?”

“他的来头可不小,李治见到他都得饶着走,听到他名字便会焦头烂额的人。”

“君臣有别,给你说过多少次,对君不可不敬,你怎么到现在还是直呼君王名讳!”乞丐脸色一沉。

“看,我没说错吧,他就这臭脾气,一言不发便翻脸不认人。”秦无衣仿佛对乞丐性情习以为常,插诨打科笑问,“是他一纸诏书将你罢官定罪,我是你恨他还来不及,再说他现在长埋黄土,你一身铮骨他看不见,句句忠心不二他也听不见。”

“你……”

顾洛雪见两人刚见面就顶撞上,连忙岔开话题,好奇问道:“先帝为何要怕他?”

秦无衣似乎并不介意乞丐的呵斥,顾洛雪猜想这两人恐怕在牢中就是靠针锋相对来大发时间。

“怕他的何止是李治,朝中文武百官只要提到他名字,就没有不咬牙切齿的,听闻他获罪入狱,估计背地里都在幸灾乐祸。”秦无衣哭笑不得,举起酒杯一本正经问,“话说回来,在朝中还有你没得罪过的人吗?”

“在下上忠君王,下匡社稷,一生行事光明磊落无愧天地,他人记恨于我只能说明其心不正,我又何惧得罪?”

乞丐语出惊人,朗朗风骨令顾洛雪佩服不已,但依旧还是好奇,夺下秦无衣的酒杯:“他到底都做了什么?”

“永徽四年,高阳、巴陵等人伙同李元景谋反,东窗事发被问罪缉拿,李治……”秦无衣见乞丐怒目圆瞪,无奈改口,“难得今日与你重逢,暂且不与你有口舌之争,遂了你这位忠臣的心愿,我在你面前就不称他名讳。”

秦无衣接着说,先帝命长孙无忌审理房遗爱谋反案,吴王李恪名望素高,拜司空,因为储位之争与长孙无忌有旧怨,长孙无忌欲借机诛杀李恪以绝众望,便诬称李恪也参与谋反。

当年太宗本想立吴王为储君,因此事让先帝与吴王之间一直心生芥蒂,明知长孙无忌有意诬陷也有意借此以绝后患,朝中文武都能洞悉先帝意图,纷纷上疏奏请先帝赐吴王死罪。

“唯有他,唯一他一人不同流合污。”秦无衣指向乞丐说道,“他在朝堂之上当着文武百官和先帝的面,怒斥长孙无忌窃弄威权,陷害良善,要知当时长孙无忌可是权倾朝野之人,就连先帝都得对其礼让三分,结果可想而知,长孙无忌指定他是吴王同党,请先帝连坐问罪。”

顾洛雪大吃一惊:“吴王李恪才德兼备,深得太宗器重,虽然皇位旁落但并无谋反之心,先帝有心除之有违人伦,何况还有长孙无忌推波助澜,你居然敢同时触怒两位权势滔天之人,你,你是怎么活下来的?”

秦无衣戏虐:“我也很好奇,按理说长孙无忌绝对不会留你性命,可偏偏先帝却没有追求,不过死罪可免活罪难饶,他被责罚降职罚禄,还被杖责十五。”

“为臣者,逆命而利君谓之忠,吴王与先帝一脉相承,先帝无故诛杀手足会让天下人不耻,一旦开了先河,今日是弑骨肉手足,他日便是诬杀忠良,国风不振终会自食其果。”乞丐朗声道。

“你口口声声忠君为国,我问你,先帝处死长孙无忌一事,你可有私心?”

乞丐大义凛然:“老朽无愧天地!”

顾洛雪一惊:“长孙无忌的死与他有关?”

“长孙无忌毕竟与先帝有血亲,先帝要的是皇权并非是长孙无忌的命,原本只想将其贬官,结果……”秦无衣浅饮一口笑言,“结果你逼着先帝痛下杀手,可以说长孙无忌不是死于先帝而是死于你之手。”

顾洛雪越听越惊,更加好奇面前这位乞丐的身份:“他,他做了什么?”

“显庆四年,先帝委派他审查长孙无忌,他面圣时直言不讳,说长孙无忌谋反已露苗头,担心他知道事情暴露,号召同党,必成大患,恳请先帝当机立断,先帝于心不忍,想对长孙无忌网开一面,他却步步紧逼,举汉文帝杀舅父薄昭,天下以为明主之例,又引当断不断,反受其乱的古训,催促其下决心。”秦无衣敬了乞丐一杯酒,“长孙无忌之死,你可谓是居功至伟,先帝都将其削去官职和封邑,流徙黔州,你还不肯罢休,最终迫使先帝下诏让长孙无忌自缢。”

乞丐一脸正气道:“长孙无忌结党营私,篡夺君权,其狼子野心路人皆知,是为国贼,此人不除并祸及社稷,老朽向先帝谏言诛杀并非私心,长孙无忌朋党众多,假以时日必会死灰复燃,先帝要开创帝业就必除此人。”

秦无衣淡淡一笑:“你也知长孙无忌树大根深,朝中权贵十有八九皆是其门生故吏,群臣都想力保他性命,却因你而陨命,你说这些人是不是恨不得将你抽筋剥皮碎尸万段。”

“老朽职责所在,讽议左右,纠察百司,以匡人君,从接任此职那刻起,就必国而忘家,忠而忘身。”乞丐举起酒杯,神色磊落道,“老朽无惧,只愿前效先贤比干、子胥,后学铮臣魏征。”

“说的好!国有铮臣社稷不陨!”顾洛雪豪气干云,也举起酒杯,“这杯酒敬你刚才所言。”

秦无衣苦笑:“比干、子胥也好,魏征也罢,你想学他们也得学学他们的人情世故,这几位可不像你,能把先帝逼的见你就躲,听到你声音都怕。”

顾洛雪不解:“他还做了什么?”

“先帝懒于朝政,将军国大事委派武后决策,而自己闲在宫中观百戏取乐,他硬是入宫批鳞谏诤,说先帝游戏国事、昏庸不振、怠政奢靡,又怒斥武后牝鸡司晨扰乱朝纲。”秦无衣继续说道,“武后早就有想杀你之心,可先帝却没听从武后谏言,命人拆了戏台遣散乐师歌女,私下还说,天下唯畏一人,便是你。”

顾洛雪听到这里都感觉乞丐还活着已是奇迹:“你做的这些都是亲者痛,仇者快的事啊。”

乞丐不语,只顾埋头饮酒吃菜,就如同其人性情,从不介意他人眼光和看法。

“忠言逆耳,先帝有容人之量,也有好生之德,先帝没有追究是明君风范,可,可你触怒太后,为何太后没将你治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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