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九章 是非曲直(1 / 2)
饮马关山月,老卒血犹热。
甘州城外的峰顶,秦无衣一袭白袍素衣,鹞鹰盘旋于山巅,时而有鹰鸣传来,清脆悲亢似声声泣血。
身旁两座坟茔是秦无衣亲手用山石堆砌,竖立在坟前的墓碑却空无一字,临行前忘了问他们的名字让秦无衣追悔莫及,看着面前两座无主孤坟,秦无衣拿出骨笛,一曲令人肝肠寸断的笛音久久回荡在山涧。
他不知道这二人的名字,而那些黄泉之下等他讨回公道的同袍,他亦不知道,可就是这群无名之辈却前赴后继向自己兑现了忠诚。
顾洛雪静立一侧,点燃香插在坟头,将一坛酒倒在坟前,退了一步双膝跪地,神情恭敬面坟三拜,旁边狮子骢似有灵性,抬蹄扬首向天嘶鸣。
一曲笛声吹罢,秦无衣给自己倒上一杯酒,枯坐坟前独饮,鹞鹰停在一旁的岩石上。
一人一鹰。
落入的余辉为他们覆上金色。
顾洛雪想起了苏十安慷慨赴死前扬起的那面旌旗,旗面那只无畏的金鹰就如此刻的秦无衣,只是顾洛雪被隔绝在余辉的光芒外,她始终走不进这个男人的内心,也触及不到秦无衣不愿提及的过往。
挽起袖口,手臂上那条黑线已近至手肘,顾洛雪终是没有开口,她看到秦无衣的无力也看到他的孤寂,唯一还能做的就是陪坐在孤坟前话凄凉。
转身上马下山,这一夜当该留给秦无衣和他们独处。
回到军营,老远就见到在门口焦急踱步的冠天都,见顾洛雪回来紧皱的眉目才有所舒展,听闻顾洛雪带人前往扁都口拒敌,因为担心其安危差点没让冠天都违抗军令,率军西进救援,好在顾洛雪安然无恙回来。
还没等冠天都开口,顾洛雪下马拉着他就往军帐中走:“我有事要问你。”
回到军帐,冠天都一脸茫然:“问什么?”
顾洛雪要来纸笔,画出金鹰旌旗:“你可见过这面旗帜?”
冠天都看了良久,摇头答道:“未曾见过。”
“不是军旗?”顾洛雪眉头一皱。
“断然不会是军旗。”冠天都神色肯定,“唐军军旗以色分,旗底不能是白色,白色与丧服同色,视为泄乱军心乃不祥之兆,至于旗上图案,倒是有用禽兽纹饰,可从未见过鹰纹。”
“那就奇怪了?”顾洛雪喃喃自语,在瑞西堡听臧行之说过,九泉之下等着秦无衣讨回公道的冤魂成千上万,亲眼见过臧行之和苏十安的厉害,区区两人可抵御吐蕃万余众铁骑,倘若这些人成军,该是一支战力多彪悍的军队。
“奇怪什么?”冠天都追问。
“你执掌军事已有多年,可知五年前军中发生过什么大事吗?”
“五年前?”冠天都低头细想,疑惑不解反问,“多大的事算是大事?”
“至少有上万人死伤的兵祸。”
“没有。”冠天都斩钉切铁,“五年前,边疆虽有战事,但伤亡不足千人,倘若有万人死伤绝对是大战,我身在军中不可能没听闻。”
顾洛雪眉头皱的更紧,从臧行之和苏十安对秦无衣的言谈,顾洛雪能听出一二,这些人以鹰旗为号听令于秦无衣,如若不是死于战乱,顾洛雪绞尽脑汁也想不出,这么多人怎会在五年前突然命丧黄泉。
“出了什么事?”冠天都惴惴不安问。
顾洛雪回过神,不愿细说搪塞过去:“昨夜扁都口战事惨烈,现在回想依旧心绪难宁。”
“天都少时就知你有凌云志,这才再见你更是巾帼风范,临危不惧率五十人拒守扁都口一夜,此等胆识天都自愧不如,此役扬我国威,天都已写好奏疏准备上报兵部为你嘉许。”
“坚守扁都口的并非是我,而是一群洛雪往日不屑为伍的亡命之徒,不管他们曾经做过什么,但在昨夜他们是忠勇之辈,洛雪憾未能与他们并肩杀敌又岂能居功。”顾洛雪满脸敬意说道,“他们临战不屈,视死如归,是应上奏兵部为其请功,铮铮忠骨当该名流青史。”
“你可知那些死士的名字。”
顾洛雪摇头,更感昨晚一役的悲壮,一群连名字都没留下的人,以骨为墙,以血为浆,前赴后继慷慨就义,铸就青史的看似英雄独立潮头,实则是每个平凡人的选择决定了王朝春秋,他们即便倒下,也横刀不屈已是一身荣光。
“你不用太过悲伤,大唐不忘忠魂,世人也该铭记他们壮举,天都会向兵部呈明此事,为其在甘州建庙塑像供后人瞻仰,至于你……”冠天都欲言又止,“你的事该想想怎么办了。”
“我的事?”顾洛雪不解,“我有什么事?”
“你上次因为要出关大闹军营,我婚事也没办成,本想着被爹训斥一顿就了事,结果爹派人送来急信,得知你来到甘州又惊又喜,让我无论如何都要留住你。”冠天都神色凝重说道,“我从书信中才得知,你离家出走数月,你爹四处派人寻访你下落,你娘也因此事忧郁成疾,你向来乖巧听话,到底出了什么事会不辞而别?”
“我娘病了?”顾洛雪心急如焚。
“我爹说并无大碍,你也无需太过担心。”
顾洛雪眨巴眨巴眼睛,小声嘀咕:“冠叔在信上还说什么了吗?”
“你爹自幼都宠爱你,不过这次你是真把他老人家惹火了,给我爹下了死命,谁见到你立刻送你归家,若有人胆敢收留,你爹无论交情深浅一律翻脸,我爹闻听你来了甘州,连我拒婚的事都不追究,让我再见你时立马扣押,并且传书于他,他立即启程赶来亲自送你回去。”冠天都心有余悸说道,“要是让爹知晓我放你出关,他非打断我的腿。”
顾洛雪退缩一步:“你,你该不会打算抓我吧。”
“你自小性子倔强,我若这次强留你,估计你这一辈子也不会再理我。”冠天都苦笑一声,拿出一封书信递到顾洛雪面前,“这是我准备派人送给爹的信,信中没提你出关的事,只说你在甘州逗留数日后就离开,至于去向何地我也不知。”
顾洛雪喜笑颜开:“就知道你对我最好。”
“为什么离家出走?”
“你就别问了,总之这一次打死我也不回去,我非要让爹看看,我一样能为大唐建功立业。”顾洛雪踌躇满志,从身上拿出紫金鱼符,得意洋洋问,“知道这是什么吗?”
冠天都一看,顿时脸色大变,连忙起身跪迎:“末将冠天都,恭迎太后懿旨。”
顾洛雪拉起诚惶诚恐的冠天都:“这儿没太后,也没什么懿旨。”
“你,你怎会有太后的紫金鱼符?”
“先帝驾崩之后,京城妖案频发,我协助秦大哥侦办妖案。”顾洛雪看看帐外无人,低声对冠天都说,“这枚鱼符是太后亲赐给秦大哥的,等到我查明妖案定能让爹刮目相看。”
“原来你一直在长安。”冠天都恍然大悟,但神色依旧严峻,“洛雪,我虽没把你行踪告之爹,但并不打算让你离开。”
“你要我留下?”
“我虽在边塞,但也听闻长安妖案一事,妖邪为祸,人心惶惶,你卷入妖案之中凶险万分,京城如此不太平,我又岂能让你再回去,万一你有什么差池,我如何向你爹交代。”冠天都苦口婆心说道,“甘州虽不及京城繁盛,但至少还算安平,你不妨暂留于此,等妖祸平息再返长安也不迟。”
“你一番好意洛雪心领,你若真顾念旧情就更不该留我。”顾洛雪挽起衣袖,指着手臂上的黑线,“我身中奇毒,若不能及时解毒,时限一到大罗金仙都无力回天,我必须尽快赶回长安。”
“若我能为你解毒呢?”
顾洛雪先是一怔,还未开口就听见秦无衣声音传来:“你是将帅之才,统兵御敌自然不在话下,可她所中之毒,普天之下只有一人能解,若她没有中毒,我还真打算将她留给你照看。”
冠天都见秦无衣走进军帐,目光落在他手中的马鞭上,看样子是来带顾洛雪离开。
“天都,你我就此别过,等妖案水落石出,我再赴甘州与你叙旧。”
“天都乃统兵之人,当然不懂歧黄之术,不过我军营中有一位医师,此人是哑巴但医术高超,塞外边陲多有毒虫蛇蚁侵扰兵士,医师对解毒之道造诣极高,每每药到病除,不妨让他一试兴许能有奇效。”冠天都自知难留顾洛雪,一再坚持要让军医为其诊治。
顾洛雪难拒他一番好意,虽然并没有抱任何希望,还是点头答应。
冠天都让兵士传来医师,走进军帐的老者两鬓斑白,脸色黯然无光,布满皱纹的脸犹如塞外风化的岩石般粗糙,干瘪的手指骨节暴凸,神色却严峻从容,见到冠天都也不行礼。
“他并非是随军医师,自愿留在军中医治伤患多年,医术高明被将士誉为再世华佗。”冠天都介绍后,指着顾洛雪对老者说道,“我朋友身中奇毒,还望你能妙手回春。”
↑返回顶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