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肱股之臣(2 / 2)
不过从今天裴炎的反应来看,此事不得到太后首肯,怕是万万办不到的。
“陛下,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只要天下是陛下的,臣能不能当侍中又有何妨,自陛下登皇极以来,太后把持朝政并无归政之意,长此以往会君威不盛,微臣担心陛下帝业有阻。”韦玄贞深谋远虑稽首说道,“微臣有幸为陛下寻得一名奇人异士,可解陛下此番困境。”
“朕贵为天子,受的是天命,行的是王道。”李显冷眼打量旁边男子,“家国大事何须一名游方术士参言。”
韦玄贞说道:“陛下,且听他一言,是滥竽充数,还是得道高人,自有陛下圣裁。”
李显看向跪地男子,冷声问道:“你有何法,能解朕之忧困?”
男子埋首道:“贫道蓬锦,斗胆观陛下龙颜,虽是伏犀贯顶,主大富大贵,一世人生福禄不弃,可惜腾蛇锁唇为困龙之兆,再观陛下龙神,身在地而神不动谓之龙行不动身,乃大凶,陛下恐有祸事临头。”
李显眉头微皱:“祸从何来?”
蓬锦答道:“贞观二十一年,太白星接连三日现于白昼,阴星阳现,大有喧宾夺主之势,预示李唐江山基业不稳,太白星主武,这才有后来坊间广传,李唐三代之后,武王取代李氏据有天下。”
李显不屑一顾:“我当你能说出什么花俏,还不是老生常谈,民间百姓流言,难不成你还要朕当真?”
“陛下不信,可太宗却深信不疑。”
“太宗?”
“陛下可还记得太宗宠臣李君羡。”
“此人朕有过耳闻,不过说到李君羡,朕记不记得不要紧,你倒是要好好引以为戒。”李显略有厌烦说道,“李君羡外任华州刺史,华州当地民风崇尚修炼辟谷术,有个布衣自称通晓道法,李君羡与之形影相随,窃窃私语,结果李君羡被御史弹劾与妖人勾结,图谋不轨,最后被处斩,全家抄没,你在此妖言惑众,就不怕朕斩了你?”
蓬锦从容不迫:“李君羡被问斩并非是图谋不轨,而是另有隐情。”
“什么隐情?”李显问道。
“太宗对武王取代李氏据有天下一事深恶痛绝,暗中调查,获悉李君羡小名“五娘子”,而李君羡官职左武卫将军,封号是武连县公,属县为武安县,皆有“武”字。”蓬锦娓娓道来,“太宗为以绝后患,才下令将其问斩。”
李显一怔,回想确有此事,不过李君羡被处死时自己还小,个中缘由细节自己并不清楚,正了正神:“如你所言,既然李君羡已死多年,李唐天下也再无波折。”
“太宗杀错了人!”蓬锦语出惊人。
李显眉头深皱:“武王另有其人?”
蓬锦点头,转身向三清神像礼拜,从容不迫答道,昔年太宗也是在此殿,秘召司天监李淳风,火山令袁天罡,命二人以术数推算国运,李淳风作图推算,袁天罡易卦,两者互相呼应,图以一红一白连环交替为第一象,由唐代开始,预测往后历史,最后袁天罡以两手推李淳风后背,示意勿再泄天机而终止,故名为推背图!
“此事朕也有所耳闻,不过图成之后,被太宗下旨封禁,虽流传于民间,但此图犹如天书,其中奥义无人能懂。”李显若有所思问道,“推背图与武王有何关联?”
蓬锦双手递上一张图文,图中一女子手持宝刀而立,上有谶语:日月当空,照临下土,扑朔迷离,参遍空王色相空,一朝重入帝王宫,遗枝拔尽根犹在,喔喔晨鸡孰是雄。
“陛下,这便是推背图第三象,贫道有幸参悟天机,顿悟图中真意,洞悉陛下有难,这才冒死谏言。”
李显看看手中图文,又来回打量面前的韦玄贞与蓬锦,迟疑片刻:“说下去。”
蓬锦上前一步,手指图文说道,文中“日月当空,照临下土”有君临天下即照临下土的意思,而“扑朔迷离”源于花木兰从军的典故,暗指雌雄难辨,“不文亦武”这句话配上图中女子,是说女主武姓。
后半句中的“参遍空王色相空”,便是说此人曾经遁入空门,但下一句,“一朝重入帝王宫”,可见此人不久又重进皇宫。
“陛下,贫道不敢多言,还请陛下圣断,如今在宫中有武姓的女子是谁?”
李显听到这里,顿时勃然一惊,当今太后正是姓武,太宗在位时,太后还是才人,贞观二十三年,太宗驾崩,太后依例与部分没有子女的嫔妃们一起入长安感业寺为尼,后来被先帝纳入宫中,所有都与蓬锦解读的推背图一致。
李显想到这里心惊胆战,连忙回头去看殿门,生怕言谈有他人听见,如若让太后知道,莫说面前蓬锦和韦玄贞,就是自己恐怕也要被牵连,六哥章怀太子李贤是如何被废,如今还历历在目。
“放肆!大胆妖道竟敢在朕面前妖言惑众,诋毁太后,来人……”
“陛下!贫道贱命何足挂惜,只是担心陛下帝业有损,性命堪虞。”蓬锦跪地直言,“推背图第三象最后两句,“遗枝拔尽根犹在”,此话是指,一旦江山改名换姓,李氏血脉宗亲将性命堪虞,“喔喔晨鸡孰是雄”,大有反雌为雄之意,是说当今太后会取李唐江山而代之,陛下试想,若太后称帝,这天下岂有陛下容身之地。”
“陛下可不信方士之言,但请陛下详加斟酌,先帝遗命传位陛下,可太后一直把持朝政,朝中文武百官眼里只有太后并无陛下,李唐江山传到陛下手中刚好三代,长此以往……”韦玄贞也跟着跪地,慷慨陈词,“长此以往怕是最终会应验那句,李唐三代,女主武姓。”
“你,你堂堂国丈,又是朝中重臣,竟然也与妖道口出狂言,岂知你刚才所说,诛你九族都不够。”
“微臣出身卑微,韦氏一族能显贵,全凭依附陛下恩赏,微臣一心与陛下同气连枝,荣辱与共,如果陛下有难,微臣一样会受牵连,既然早晚都是一死,微臣还不如誓保陛下周全。”
李显见韦玄贞句句肺腑,拂袖身后长叹一声:“朕知你忠心,但凭一句民间流言,和一纸图文,怎能让朕相信太后有称帝之心。”
韦玄贞:“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倘若是真的,陛下最后丢掉的就不止是帝位。”
李显六神无主:“你,你是想让朕与太后决裂?”
“陛下羽翼未丰,现在贸然与太后对抗毫无胜算,被废的章怀太子就是前车之鉴,若让太后知晓陛下有反抗之意,恐对陛下不利。”韦玄贞摇头说道,“微臣求得天师指点,有一法能破陛下困局。”
“如何破局?”李显追问。
蓬锦道:“贫道观过太后面相,额骨中央隆起,形状如日,面起重城乃伏神佛之相,有此相者可坐拥天下,受万民敬仰,先帝驾崩当日,血月当空,时逢六梵天主诞辰,贫道掐算太后正是六梵天主转世,太后是女身亦无帝命,所以只要能阻止六梵天主降世,太后就不能顺应天命称帝为皇。”
李显将信将疑:“如何阻止六梵天主降世?”
韦玄贞答道:“天师提点微臣,六梵天主乃是魔王,降世需汇集极阴之气,所以微臣之前奏请陛下密诏宋侍郎勘寻龙眼,八水汇集之地正是极阴所在,只要在龙眼作法布阵,便可阻止六梵天主降世。”
“原来你背着朕已经做了这么多,可结果又如何?朕听你所言,为找寻龙眼,还命宋侍郎凿毁河下龙冢,结果害其被妖龙迁怒惨死灞桥,自此京城中妖祸不断,人心惶惶,而太后权势依旧如日中天。”李显训斥完韦玄贞,转头怒视蓬锦冷言道,“就是因为你这个所谓世外高人妖言惑众,朕就是将你凌迟处死也不足解恨。”
“能让陛下江山永固,贫道一命死不足惜。”蓬锦抬起头泰然处之,“世人只知晓宋侍郎是被妖龙所害,而长安城内妖迹频现,却无人知道其中缘由。”
李显低头瞟了蓬锦一眼,细细琢磨他所说,听出其中有蹊跷:“你知道?”
蓬锦脱口而出:“河下龙冢乃昔年太宗命魏征所建,目的就是为了隔绝龙眼,一来为镇压金角妖龙,二来是为防止推背图预言成真,封印龙眼阴气,因此,太宗曾在龙冢之中留有一神物镇守,岂料,宋侍郎在凿毁龙冢后,拿走了这件神物,这才导致龙眼阴气外泄,群妖祸乱京城,而金角老龙正是为得到神物,才追杀宋侍郎。”
李显越听越诧异:“神物?太宗留有何神物?”
蓬锦拿出一块竹简,毕恭毕敬双手呈上,李显接过一看,瞬间大吃一惊,半天没回过神:“真,真有此物?!”
“千真万确,宋侍郎得到神物后私自藏匿,却不知此物何等神妙,以至于被妖龙索命。”韦玄贞在旁边附和。
李显问:“此神物有何用?”
“收尽千秋妖魅,平定万代江山。”蓬锦双手一拱,朗声答道,“陛下若能得此神物,定能江山永固,用神物镇压于龙眼之上,六梵天主再无降世可能,陛下帝业便可高枕无忧。”
“据传谁得此物,便能一匡天下,微臣近日获悉,太后秘派一名大理寺狱的死囚在追查妖案,微臣如没推测错,太后要寻的应该也是此物,倘若让太后先行得到,后果不堪设想。”
李显一惊,低头看着手中竹简上的那几个字,神色不宁,方寸大乱:“朕,朕该如何是好?”
韦玄贞答道:“陛下不必忧心,宋侍郎被妖龙所害后,神物便销声敛迹不知去向,不过微臣已调派人手全力追查,目前已有眉目,相信不用多久定能为陛下寻获。”
李显来回踱步,犹豫不决,慢慢停下脚步,忧心忡忡道:“说来说去只是一些市井传言,又无真凭实据,朕一时间也难定夺。”
蓬锦直起身:“陛下要的真凭实据,贫道这里有。”
“你有?”李显将信将疑。
“贫道敢问陛下,近日来可是夜不能寐,头疾难忍,每每入梦都见一血袍老者纠缠惊吓,夜夜梦魇挥之不去。”
李显一怔,自己的确有蓬锦所说症状,头疾虽烈尚能忍受,但每夜噩梦让自己身心俱疲,状况愈发严重,到现在只能辗转反侧不敢入眠。
“太医说朕是七情内伤,肝郁气滞导致脑海空虚,开了几服药用以育阴安神。”李显眉头一皱,“朕的病症,为何你会知晓?”
“陛下的病症,太医诊不出,也治不了,陛下之所以神疲乏力,虚实之分,实则是邪魅入体。”蓬锦语出惊人,“贫道不才,倒是能为陛下驱病除魔。”
“你还会诊治病灶?”李显重新打量蓬锦一番,手微微一挥示意他与韦玄贞平身,“你若能为朕除祛病痛,朕自会有重赏。”
蓬锦荣辱不惊:“贫道乃方外之人,不贪权财,如若陛下恩允,贫道斗胆向陛下借用一物。”
“但说无妨,朕富有四海,你若真能妙手回春,朕都如你所愿。”
蓬锦起身,抬手的手里已经多了一把短匕,香火烛光映射在刀刃上,折射出夺人心魄的寒光,李显赫然一惊,三清殿外侍卫尽撤,身边连一名随从护卫也没带。
蓬锦上前逼近一步:“贫道想向陛下借一滴指尖血。”
“大胆!朕乃九五之尊,龙体何其尊贵,你区区草道竟敢口出狂言,手持利器胁迫于朕。”
韦玄贞还跪地不起:“陛下,微臣愿以韦氏全族性命为天师担保,恳请陛下赐血一滴,如若天师只是沽名钓誉之辈,误伤龙体大罪,微臣携满门自裁,以此向陛下谢罪。”
“陛下是紫微帝星,君权天授,龙血玄黄为至罡至阳之物。”蓬锦胸有成竹说道,“贫道借一滴,能为陛下除祛心魔。”
李显压根不相信眼前这名道士,但见到韦玄贞竟为他不惜搭上全族性命,又不得不信,放眼朝堂之上,自己虽贵为天子,但真正能依仗的不是文武百官,更不是皇室宗亲,竟然只有韦氏外戚。
李显迟疑片刻,深吸一口气,伸出中指递给蓬锦:“朕暂且信你一回,不过朕有言在先,朕为你落一滴龙血,若见不到成效,你落的就是项上人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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