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最难风雨故人来(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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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洛雪去厨房做菜,聂牧谣跟去帮忙,事实上她并不会厨艺,只是想让秦无衣和羽生白哉独处叙旧。

聂牧谣依在窗边看着庭院中对坐的两人,能被秦无衣当成朋友的人,一定有某种相似的地方,但聂牧谣从羽生白哉身上完全找不到。

两人就像两种不同的极端。

阴郁和阳光,混沌和秩序。

秦无衣代表了前者,所以怎么看他们都如同彼此的对立面,聂牧谣好奇,这样的两人是怎能成为朋友。

羽生白哉坐在四分五裂的石桌前,捧着茶杯的手和他这个人一样干净,与对面指甲里满是雪泥的秦无衣形成鲜明对比。

秦无衣折断之前被羽生白哉刀气斩落的树枝,在庭院中升起一堆篝火,头也不抬问:“这个时候你应该在返国东渡的船上,为何还滞留在京城?”

“先帝驾崩前,遣唐大使就已递交了请求恩准归国的奏疏,先帝虽然恩允,却不料龙御归天,大使只能等新帝召见后才能启程。”

秦无衣将手中断枝扔进篝火:“从我去灞桥开始,你就一路跟着我,怎么想着今晚现身?”

“你在查宋侍郎的命案?”

“是妖案。”秦无衣拨弄篝火。“你在宋开祺府邸的房顶上又不是没瞧见那条妖龙。”

羽生白哉问:“有眉目了吗?”

秦无衣笑了笑:“你我也有五年未见,原想你是来找我叙旧,怎么听着你对妖案比对我还感兴趣。”

羽生白哉言语磊落:“宋侍郎遇害后,大使密令我暗中调查,该查的我都查过,没有可疑之处,不曾想居然在灞桥见到你,但凡有你出没的地方就不会有寻常事,所以我猜到你也是为命案而来。”

“遣唐大使也在调查宋开祺的死?”秦无衣眉头微微一皱,“知道什么原因吗?”

“不清楚。”羽生白哉摇摇头,“不过我推测,大使滞留不归或许与此事有关。”

秦无衣说出从乐阳公主口中获悉的始末,对一个五年未见的异邦人,他没有丝毫隐瞒,他与羽生白哉之间仿佛有着某种奇怪的羁绊,谨慎、多疑以及防备,似乎他永远也不会用在对面这个人身上。

这就是秦无衣定义朋友的方式,只要是他认定的人,他可以将自己的后背交给对方,这份信任不问缘由,可托生死。

“宋开祺在去灞桥之前,还偷偷去了西市,在一名叫赫勒墩的胡商手中买了一瓶龙涎香。”

羽生白哉目光精锐:“按乐阳公主所述,宋侍郎离府时带着上呈太后的密奏,他应该进宫面圣才对,为什么要去西市?”

“西市令丞说宋开祺所购香料有催情助阳的作用,不过在我看来是掩人耳目,据我观察,宋开祺绝非好色之徒,何况他身上还有密奏,事后,大理寺并没有在他身上找到,唯一的可能是去灞桥途中,宋开祺将密奏交予了某人。”秦无衣深思熟虑一番后说道,“目前来看,宋开祺只接触过赫勒墩,因此这个人很有可能是关键。”

“你的意思,宋侍郎把密奏交给了赫勒墩?”

秦无衣好半天没折断手里的树枝,取出被浇铸的刀重重劈砍:“有这个可能。”

“说不通啊,上呈太后的密奏何等重要,怎会交给一名胡商?”

“宋开祺匆忙离府,没穿官服说明不是进宫,那他就和某人有约,偷偷进入西市,唯一的解释就是相约的人在西市。”秦无衣边劈边说,“不管这个人是不是赫勒墩,在他身上兴许也能找到线索。”

羽生白哉的注意力已经不在妖案上,目光始终注视着秦无衣手里的那把刀,看着他举起又重重挥下,刀身外厚厚的铸铁在地上敲出火花。

每一次撞击,都让羽生白哉眉头随之褶皱,露出心痛的表情。

许久未听见声音,秦无衣抬头看了他一眼:“你这是什么表情?”

羽生白哉从腰间取出自己的刀,一长一短整齐的摆放在面前,起身跪地扶膝弯腰,神情极为恭敬:“在我的家乡,佩戴刀的武士有着无上荣光,这份荣耀值得每一位武士用性命去捍卫,因此,每一名武士对自己的刀,都会如同对挚友般信任和尊重。”

秦无衣终于劈断了树枝,瞪了他一眼:“你到底想说什么?”

羽生白哉神情严肃:“这把刀承载了你的荣耀,你应该怀有敬畏和感激。”

秦无衣终于听明白,不以为然笑着回答:“我就喜欢你一本正经的样子。”

羽生白哉:“你玷污它的同时也在玷污自己。”

“我不会和一把刀交朋友,所以我不能向你那样,对一块冷冰冰的铸铁产生感情。”秦无衣露出痞笑,或许是羽生白哉太认真,笑意慢慢收敛,看了一眼手里的刀,声音有些深沉,“我没感觉这东西能承载荣耀,如果有,那也只是死亡。”

羽生白哉久久凝视,目光始终对秦无衣的刀充满莫名的崇敬,突然问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你消失了五年,为什么我感觉你像变了一个人?”

秦无衣苦笑:“这句话,我今天是第二次听到。”

羽生白哉认真问:“为什么要封铸麟嘉刀?”

“为什么要来大唐?”秦无衣反问。

“大唐繁荣昌盛,声名远播,君王对中原文化更是倾慕向往,遂派出使臣前来学习和交流。”

比起秦无衣的闪烁其词,羽生白哉真挚坦荡。

秦无衣继续问:“既然你朝君王如此看重两国邦交,想必派来大唐的使臣都是经过层层选拔,择优录取。”

羽生白哉点点头:“遣唐使团目的就是为了汲取大唐制度、文化、经济和律法,此举关系我国民生福祉,所以君王极为看重,所挑选的使臣都是我朝出类拔萃的人才,随同使团入唐的医师、乐师、画师和各业工匠,也都是根柢之才。”

秦无衣浅笑:“这么说,你也是出类拔萃的武士。”

羽生白哉一怔,神色透着腼腆:“我,我没这样说。”

“你说的这些人是前来交流,那你呢?你是来干嘛的?”

“身为武卫,确保赴唐使团安全。”

“中原有句话,叫术业有专攻。”秦无衣端起旁边茶杯,漫不经心道,“你调露二年入唐,至今也有八年之久,你既然是一名武卫,为什么从你入唐开始就一直留在国子监求学,这些年没见你护卫使团,倒是把包括《礼记》、《诗经》、《周礼》、《论语》在内的九经倒背如流。”

“中原文化博大精深,我醉心于此,有何不妥?”羽生白哉避开秦无衣视线。

秦无衣奚落:“学了八年,连诗词都背不利索,你这也算出类拔萃?”

“你……”

秦无衣看着憋红脸的羽生白哉,甚是高兴,目光落在面前那两边刀上,刚想伸手就被拉住,羽生白哉一脸嫌弃,取出锦帕擦拭干净他指甲中的雪泥,好像有丁点污秽沾到刀上都是亵渎。

秦无衣拔开影彻,刀柄与刀身相连处有圆形纹饰。

“你不是说,在你的故土,刀代表了武者的身份。”秦无衣指头落在那处纹饰上,笑意深邃,“我认识一个去过东瀛的人,告诉了我这纹饰的含义,在东瀛只有一种人能享配这种纹饰。”

羽生白哉一怔,欲言又止:“我……”

秦无衣抬手示意他不必解释,慢慢合上影彻:“我不问你,你也别问我。”

羽生白哉面泛愧色,好像对秦无衣有所隐瞒,像是犯了天大的错,伏首在地,言语率真质朴:“我并非存心隐瞒,你若想知道……”

“我知道。”

羽生白哉一怔,瞪大眼睛:“你知道?”

“你是我朋友。”

羽生白哉是感性的人,他无法做到像秦无衣那样控制自己的情绪,秦无衣那句话让他心头一暖,朋友就是朋友,朋友就是冬夜的清寒中,秦无衣递到他面前那杯热茶,看似平淡无奇,却能暖人心脾,至于尊卑、身份、贵贱,在朋友二字面前已经不重要。

“白哉浅薄,未明君子之交真谛,承你这句朋友,白哉日后定与你肝胆相照。”羽生白哉一边道歉一边真情实意道,“投我以桃子,报之以琼池。”

秦无衣不是高雅的朋友,他不会放过任何可以让他去嘲讽奚落的机会,就像现在一样,粗鄙的大笑。

“国子监八年光阴,你算是白过了,一句话错了两处,是木桃不是桃子,回报的也是琼瑶美玉,你还我一潭池水有何用。”

羽生白哉挠着头,也跟着憨笑。

或许男人之间的开心,永远都是这样简单。

放肆的笑声引来顾洛雪和聂牧谣在窗边张望,不明白对坐在冰天雪地里的两人,为什么能像孩子一般高兴。

但羽生白哉的笑容很快就凝固在脸上,眼神中充满了惊骇的慌乱,他看到秦无衣胸前有一个毛茸茸的东西正爬出来,打了一个哆嗦后,从秦无衣身上爬了下来。

羽生白哉从地上弹起,动作比他刚才拔刀时还要快,跳到残破的石桌上,惊慌失措大喊:“老鼠!”

秦无衣不知道他为什么会对绿豆反应这么大,白了他一眼:“是仓鼠。”

绿豆爬到影彻上,东张西望四处嗅闻,找到掉落在地上的糕点,就蹲在刀上吃起来。

羽生白哉大声说:“把它从我刀上弄走。”

秦无衣一本正经:“它叫绿豆,也是我朋友,我不能赶它走。”

“你,你养了一只老鼠当朋友?!”羽生白哉突然感觉秦无衣口中的朋友太过廉价。

“是仓鼠。”秦无衣再次强调,忽然摸着下巴笑了。“原来你还怕这东西,你一个堂堂遣唐使团武卫,居然会怕仓鼠。”

“这和我是不是武卫无关,我从小就怕毛绒绒,一团一团,小小的,还能动,还有,还有眼睛的东西。”羽生白哉语无伦次。

秦无衣重新找到乐子,非但没有拿走绿豆,反而把糕点屑撒在影彻四周。

“喂,这可是你用性命去维护的荣耀。”秦无衣指着地上的两把刀,幸灾乐祸笑着说,“现在是你兑现誓约的时候,你是维护自己荣耀呢,还是等着绿豆去玷污你的荣光。”

“你……”

羽生白哉在石桌上犹豫不决,前一刻还让自己感动不已的人,转眼间却如此面目可憎,好像自己越是着急,下面的秦无衣就笑的越开心,突然后悔,自己居然将这样的人当朋友。

聂牧谣在厨房都看不下去,披上裘皮出来,将绿豆放在手心,转身时还不忘瞪了笑的没心没肺的秦无衣一眼。

羽生白哉这才从石桌上跳下来:“多想小娘子出手相救。”

聂牧谣表情冰冷:“你欠我的账,又多了一笔。”

“哦。”羽生白哉应了一声,看着聂牧谣转身离去的背影,挠头低语,“欠这么多,要我怎么还啊。”

秦无衣也转头望着聂牧谣,脸上已无笑意:“那就用你的一辈子去还。”

“你说的简单,等大使被新帝召见后,我就要随同归国。”羽生白哉跪坐在地上,捧起影彻小心翼翼擦拭。“总不能让我一直留在大唐还账吧。”

“那你就带她一同回去。”

“我就是想,她也不肯啊。”羽生白哉笑了笑,突然意识到秦无衣太冷峻,他现在的样子,自己曾经见过一次,至今还刻骨铭心,他最怕秦无衣这样的表情,因为意味着他说的不是戏言。“你,你认真的?”

聂牧谣说过秦无衣攻于算计,其实她说的一点都没错,但她猜错了秦无衣算计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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