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2 / 2)
余飞有些怕了,跑到洗手间的门边狠狠踹门,“白翡丽!你别怂!”
洗手间里仍然没有声音,余飞根本不敢停下来,一遍又一遍地踢门,和白翡丽说话。正当她开始不安,犹豫要不要去叫酒店保安的时候,门铃响了。她打开门,白居渊大步带风,冲了进来。
余飞手背挡着嘴唇,心中猛然松了下来,险些泪目。
他穿着很随意的便装,丝毫没有上次见他的风度。他的脸甚至都显得十分颓唐,胡须和头发都未作修剪,眼睛里布满血丝。
他用力地踹了洗手间的门,喊白翡丽的名字,又喊“阿翡”,没人应。
他去旁边搬了那把厚重的欧式大椅子过来,对余飞说:“让开。”他眼睛里的光,令人不寒而栗。
他抡起那把椅子就砸在了洗手间的玻璃墙上。
就那么一下,玻璃墙轰然而碎。他根本不顾那些碎玻璃渣,扯掉帘子一下子跳了进去。余飞也紧跟了进去。
白翡丽昏倒在浴缸边上,右手拿着剃须的刀片,左手垂在浴缸里,往下滴着血。余飞吓坏了,然而仔细一看,那伤口在手背的血管上。血流了不少,但已经开始凝固了。
他只是想让自己不要再疯狂。
他并不想死的。
白居渊抱起了白翡丽,余飞去打开了洗手间的门。
他准备出门时,回过头来问余飞:
“楼适棠,是吗?”
余飞说:“是。”
白居渊眼睛发赤,像一匹忍耐的头狼。他点头,说:“好,好。”
白居渊径直走出去,余飞本想跟上,临时想起什么,又返回房中,放水把浴缸中的血迹冲干净,然后又飞快收拾了行李箱,跑了出去。
但是她却找不到白居渊。
她给白居渊打电话。
白居渊说:“他不会有事的。等他好了,你如果还愿意见他,他会来找你。”说完便挂了电话。
余飞没有死心。她去到z市的几家大医院一家家去找,医院却都说没有收诊过这样一个人。
她沉默地徘徊在z市的大街上,最终上了一趟去往火车站的公交车。
车上,她继续一页页地翻看着白翡丽的扫描病历,宛如看着着他一步步从小时候走过来。
从2003年8月开始,白翡丽的病历便全部转变为北京医院的病历,按照他过去所说,他应该是在那时候被姥姥姥爷接到了北京。
此后的病历记录便变得更加频繁,详尽而琐碎,看起来他是在北京一边上学,一边接受心理治疗,因为在治疗记录中,反复出现断断续续的关于在学校受到欺凌的叙述,例如学校的男同学不许他进男厕所,例如逼迫他穿裙子,例如怂恿老师让他在即兴表演中扮演女孩子,例如……余飞险些看不下去那些对话记录。
很显然,他在刚到北京的那些年里十分的孤独、厌世,不愿意说话,也没有任何朋友。他在开始接受治疗时,反复表达过想要回y市的愿望,但后来白居渊娶了后母,有了新的小孩,他便没有再提过。
那段时间里,白翡丽的脑海中出现了大量幻想。他觉得每到夜里,整个瞻园都会活起来,月亮从他的阁楼中冉冉升起,所有的大树都变作海洋,小楼便成为海洋上的一艘小船。有时候风很大雪很大,他听得见瞻园的鸟儿和松鼠给他唱歌。他给心理医生拍下那些鸟儿的照片,一一指出照片中鸟儿的名字和性格。
余飞看到其中一段,白翡丽说:“那只灰喜鹊知道我晚上睡不着觉,就每天晚上来陪我聊天。”医生问:“那你们聊什么呢?”
白翡丽:“我问她,你会不会死呀?你死了,是不是就没人陪我聊天了?”
医生:“灰喜鹊怎么说?”
白翡丽:“她说,我会死呀,但是我昨天刚刚生了三个蛋,我死了,我的孩子还会来陪你聊天,我的孩子死了,我的孩子的孩子还会来陪你聊天。她说,生和死都是周期,也是规律,你不用着急,也不要害怕。”
医生:“灰喜鹊说的话,你能给我重复一遍吗?”
白翡丽:“kwi——kwi——kwi——”
余飞忽然就流下泪来。
她想心理医生当时一定不相信白翡丽说的话,就像那晚在瞻园的小楼,她也觉得白翡丽有一点傻乎乎的一样,她甚至觉得白翡丽那时候是在逗她玩,是给他自己当时亲她找一个尴尬的借口。
座位旁边的大姐好奇地朝她看过来,余飞擦了擦眼睛,继续往后看。
根据病历上医生的描述,白翡丽的症状从06、07年开始好转,他的叙述语言明显开始变得像一个正常人,“能够区分真实与虚假”,不再试图向医生证明他的那些“不切实际的幻想”都是真的。到08年他开始上高中,便彻底结束了心理治疗。
根据医生诊断,他在不接触血液、浴缸、母亲、性别歧视、鬼怪惊吓等强刺激源的情况下,基本与正常人无异,只是仍需要在日常生活中逐步克服社交障碍。
余飞将病历图片放大,手指轻轻地划过那一行字。
“基本与正常人无异。”
天知道,他为了做一个正常人,付出了多大的努力?
白居渊站在医院外,手中拿着一个单页夹,高大的身影一半隐藏在夜色里。
一星红光在夜色之中晃动,亮到最大之后,熄灭。随即打火机的火焰腾起,又亮起一星红光。
他一根接一根地猛抽着烟,一根烟三两下就抽完。一个穿白大褂的医生走了过来:“怎么还在这里站着?”
白居渊向他抬起布满血丝的眼睛,将烟蒂摁灭在旁边垃圾桶上的烟缸里,抬起手中的单页夹,声音带着烟熏火燎的嘶哑:
“我真的应该告诉他?”
“这事情本来就是他的心结,要是能解开,对他恢复也有好处。你不要怀疑他的心理承受能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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