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3章(1 / 2)
宝如叫道:“侍卫长在否?”
帘子一把被掀起,是个胖胖壮壮的四旬中年妇人,高大到宝如几乎要仰视,答话却很亲切:“玉钊,你妹妹果真来看你了。”
虽心里早有准备,床帐揭起的那一刻,宝如还是下意识的捂了捂唇。
尹玉钊发似乱毡般散披着,趴在床上,两条长腿劲伸出去,搭在后面的床沿上。遍身赤裸,唯腰际盖着一点薄薄的羊绒毯子。
他背上并非鞭抽过的伤痕,而是烫伤过的烫痕,涂着油腻腻的膏药,一张脸苍白无比,唇皮片片翻翘着,似乎很久都没有喝过水了。
宝如示意苦豆儿出去,抱了只杌子过来,坐在床侧,柔声问道:“你爹打的?”
第172章 狸猫
尹玉钊咧唇一笑两瓣唇皮沾在一处费了很大的劲才张开嘴:“他将我搁到锅上蒸了想要蒸好我的逆反之骨。”
他一只手伸了过来宝如将自己的手递了过去低声道:“对不起这皆要怪我的。”
尹玉钊不说话轻捏了捏宝如的手,缓缓闭上了眼睛。
“疼否?”她又问。
尹玉钊往宝如身侧挪了挪,不睁眼亦不答话,稳稳的睡着,呼吸淡而均匀。
外面鼓点和着栗特小子的唱调简直魔音穿耳。宝如挥着屋子里乱飞的苍蝇又道:“这地方也太吵闹了些,不如你搬到曲池坊我们那间院子里我差苦豆儿照看你可好?”
尹玉钊依旧不答话客人在此外面喧闹之声扬天他却睡了个香沉。
叫他紧攥着手挣不脱,宝如心说这是哥哥又在病中,也没什么的。遂静静在床前坐着直坐到日影西斜估摸着季明德该回家了,才慢慢有些心急,轻轻摇了摇尹玉钊的手腕,道:“侍卫长,我该走了,能否……”
她狠命一抽,尹玉钊立刻睁眼,将她的手攥了回去:“我已经四天不曾合过眼了,让我好好睡一觉。”
满脑子叫人摇头晃脑的歌声,日落之后,暮色四合,苦豆儿走了进来,低声道:“嫂子,咱们怕得回家了,否则大哥回府找不见您,该要心急的。”
宝如欲抽抽不动手,尹玉钊仍还稳稳的睡着。
她看着他背上那狰狞可怖的伤痕,终究狠不下心来,低声道:“你先回趟府,叫他过半个时辰来此接我就好。”
只待苦豆儿一出门,尹玉钊便十分得意的笑了。那神情,颇像个耍赖得了呈的大男孩。
老厨娘端了饭进来。一碗羊肠面,一份手抓肉,另有一份酥酪。厨娘汉话说的很溜,对待尹玉钊的态度,也不像是外面传的,情人一样,反而更像是对待自己的儿子。
她颇有些大大咧咧,伸指在尹玉钊额头点了一点,道:“三天没吃过饭了,此刻有你妹妹喂你,好歹吃两口,好不好?”
说着,她便将那碗羊肠面递到了宝如手中:“你喂他,我看他吃不吃。”
西海人喜吃羊肉,但宝如向来不食下水的,也从不吃羊肠,连它的味道都不想闻,屏息挑了一筷子,直愣愣戳了过去:“张嘴。”
尹玉钊埋头笑的背上水泡颤危危抖着:“我不吃那东西,把那碗酥酪端来,喂我吃。”
栗特人酥酪酿的极好,闻之一股奶香。宝如搅匀尝了一口,味道是好的,但太酸。
她将那碗递给厨娘:“大娘,搀些蜂蜜在里头吧,太酸了。”
老厨娘也是撇嘴:“他不食蜂蜜的。”说着,老厨娘转身走了。
宝如于是挖了一勺子给尹玉钊,他一口吃了,苍白的唇总算略有颜色,极费力的说道:“小时候头一回吃蜂蜜,就是她从老王爷的酥酪上替我刮的,一生头一回吃那么甜的东西,我还想吃,她再一次替我偷的时候,叫管事抓住,狠狠打了一顿。”
其实并非打,只是拉到牛棚里收拾了一顿。
那是管事头一回在她身上得呈,之后,偶尔就会送些蜂蜜给他,可从那之后,他就再也不肯吃蜂蜜了。
那些肮脏的,阴暗的,丑陋的东西,他不能说给她听。
她圆圆一双眼儿明亮纯真,笑的那么甜,不怪同罗绮爱她,她值得这世界是最美好温柔的一切去相待。
而他,是挣扎在阴沟里的蛆虫,只能与蛆虫为伍,无论怎样爬,也爬不到她的繁花似锦当中。曾经是同罗绮,如今是季明德,同是兄妹,她那么幸福,他却如此卑贱。
“她不该死的……”尹玉钊低声道。
宝如再喂一口酥酪,一手轻轻抚上自己的肚子,柔声道:“侍卫长,我怀孕了。”
尹玉钊脸色本就苍白,愣了很久,不可置信的望着宝如。
她显然下了很大的决心,仰面迎上他的眼睛,坦然无惧盯着他:“我知道你想说什么,我也知道她的死大概和明德脱不了关系。
可我已经怀孕了。斯人已逝,便伤心,便难过,皆在我心里。我的心不比你的更好过。但看在孩子的份儿上,求你,不要把你想说的话说出来。”
尹玉钊显然无比的震惊,唇半张,两眼紧紧盯着宝如,大约希望她说的是假话,目光慢慢扫下去,语调无比的绝望:“怀孕的妇人,肚子是鼓的。”
宝如摘了耳中的珍珠珰下来,指着那枚拇指大的圆珠道:“她大约就这般大,还是颗种子,可她已经是个孩子了,是我和季明德的。所以,那句话,你永远不能说出来。
你想说的我都知道,看在孩子的面儿上,我叫你一声哥哥,往后,咱们便这般过着,好不好?”
她面上瞧着憨,心是贼的,早知道他想说什么,也猜到同罗绮的死和季明德有关,如今拿孩子相逼,不肯叫他说出来。
一回又一回,他想试她对季明德的爱究竟有多深,一回又一回,总探不到底。此时才恍然大悟,她爱他爱到,连杀母之仇都可以原谅。
尹玉钊愣了片刻,身上的烫伤与腐肉一起剧烈的,往每一根汗毛上施加着疼痛。他缓缓伸出疼到虬蟒凝结的手臂,柔声问道:“怀孕多久了?”
宝如抿唇笑着,伸了一根手指出来,在半空弯了弯,低声道:“其实不过一个月尔。”才不过一个月,大张旗鼓到满长安城的人都知道了。
尹玉钊依旧在笑,亦是柔声:“我不说那句话,你就会每天都来看我一回?”
这要求听起来有点无理,不过看他一双眸子晶晶亮盯着自己,宝如艰难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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