歪理(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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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非我族类,杀无赦!”

一纸签文,寥寥几字,竟藏好大的杀气!

段锦离看了眼燕云歌的反应,她却仿佛不在意地笑,“既来了,咱们也去功德薄上记一笔。”

她走得坦荡,哪管旁人看见她时退避三舍,指指点点。

段锦离跟在她身后,说不出自己为何失望。

燕云歌去了旁边的偏殿。

佛殿狭长,周身幽暗,她缓步走着,在一颗摇曳的老槐前突然停下,很快又继续朝前。

那瞬间的停留让人几乎以为是错觉。

偏殿供奉着地藏菩萨,两旁侍立闵长者父子。香火不如前头旺盛,毕竟来这的百姓不是求子就是求姻缘,有求前程求阖家平安的也不会求到地藏菩萨这,像燕云歌这般来求个心安的,自然也没几人。

她恭恭敬敬地磕了三个头,最后一个头拜得尤其久,久到段锦离手中的笔跟着停留,晕了墨而不自知。

“走墨了。”

无声无息地,她已到了放功德薄的桌前。

段锦离一看笔下,他写的是居衡二字,最后一刻走神,衡字成了一团黑点。

燕云歌提了另一只笔,在他的下一行,稳稳当当地写了个一两,落款:云之。

段锦离一挑眉,“姑娘拜了又拜,可见所求之事繁多,居然只捐了一两。”

燕云歌说话间合拢了功德簿,理所当然道:“若用重金就能贿赂佛祖,岂不是人人都能当皇帝。”她来水月道场,大作空花佛事,本就是梦中求佛果,图个心安罢了。

段锦离说不过她,哼了一声,“尽是歪理。”

这话燕云歌听得多了,笑笑地离开。

两人没用斋饭,离开护国寺后找了间酒楼安置。

在二楼倚栏处找个视野好的位置坐下,燕云歌点了几道素斋,又点了几道小二推荐的招牌菜,泡了一壶香片,还要了一壶碧螺春,转而打量起四周来。

这家酒楼临湖而设,布置的极为干净雅致,仔细看坐着吃饭的人,多是儒生装扮,大袖翩翩,文气十足。这里左临护国寺,右靠近太学院,说是学子楼,却也不算夸口。

此时,楼下有人在讲解佛法,声音温厚有力,但不过分响亮,认真听来,还颇能得到些不俗的见解与感受。

那人是个老和尚,眉目慈悲,身旁围着不少信徒,听得十分认真。

“那签文,你无须放在心上。”段锦离将目光从楼下众人身上收回。

“你若不说,我倒还忘了。”燕云歌笑。

“姑娘如此豁达?”

“烦心有用?”她带着前世意识,说是异类,也不夸张。

段锦离忍了忍,还是没忍住,“可换了常人……”

燕云歌一眼看穿他的心思,不由轻笑出声,“我偏不是常人啊,书生,我真不介意那签文。你如此聪明,为何没想过其中的古怪。”

段锦离认真想了想,还真想不出来。

燕云歌为他解惑,“求签,问的是未来之事,而解签是以当下看将来,实则无中生有。抽签乃寺院为满众生愿,设方便法门,既是方便之说,目的是让众生种福田,随缘布施,它岂会让来此的香客感到不痛快,所以无论我们抽中什么,寺里高僧都会有破解避祸之法,只是福祸不一,价码不同,至于我这张,自然也是有破解之法的。”

“既有破解之法,那我何必烦心?何况那签掉出的古怪,故弄玄虚罢了。”

这个时候,饭菜来了。

段锦离为她上茶,“若非知道姑娘有一肚子歪理,小生会当是姑娘舍不得银子。”

燕云歌才喝了一口,听到这话差点喷茶,她抹抹嘴唇,“银子我倒还有一些,只是世事无常,与其追前念后,不如计较当下。求神拜佛若有用,我山上的师兄弟早就在佛经里求腾达,哪还熬得住清苦。”说着细嗅茶香,眉头舒展。

段锦离提壶的手微顿,内心翻腾如杯中茶叶,他虽不懂佛,心思却玲珑,很快抓到她话中语病,反击道:“人各有志,姑娘以己度人,未免狭隘。”

燕云歌愣了愣,发觉他说的对,承认的更爽快。

“的确是我狭隘了。”

段锦离更看不透她,生了闷气,顾自吃饭。

燕云歌不知自己又哪惹到他,见他闷头吃饭,便也不回话,认真拨起饭菜。

她是真饿了,昨晚酒菜虽好,她却分身乏术,大婚前,她从礼部一路斡旋到尚仪尚服,连个整觉都没睡过,半月就瘦了一大圈,进宫的衣服还是管尚服的一个嬷嬷看不过眼,连夜给她改制的。

这种情况下,今日这顿饭,竟是她这半月来最及时的一顿。

酒酣肚饱,人就有了困意,燕云歌眨了眨想着等会怎么告辞,那厢段锦离付好了酒菜钱回来。

“走吧。”

两人才下到门口,身后传来声音,正是之前楼下论佛的那和尚。

“师傅,鄙人身陷俗世,不可自拔,该当如何是好?”有男子问。

“红尘万丈,魔相从生,人性最薄,情又如何,终究是破!施主,修心养性才是正道,何不放下心中情爱,远离红尘。”老和尚叹道。

那男子神色动容,显然有些被说动。

老和尚又道:“人生在世如身处荆棘之中,心不动,人不妄动,不动则不伤;如心动则人妄动,伤其身痛其骨,于是体会到世间诸般痛苦。”

意思心不动则不痛么?燕云歌不屑一笑,出声道:“那师傅可否回答我,看江中千帆竞过,是心在动还是船在动?”

老和尚一愣,顺着声音看过去,身旁众人也顺着看去。

说话的男子面容俊秀,长身玉立,穿着深青色以竹为暗纹的礼袍,腰间系以同色腰带,头戴温润的青玉的束髻冠,发髻之中并无发簪贯穿。而他身旁的男子,身形高大,穿着洗得泛白的青袍,脚上的鞋倒算精致,双手靠后,隐隐有些寒门贵子的感觉。

表情在笑,眼中却透着高高在上的冷淡,老和尚一眼扫过燕云歌的五官,心里算漏了一拍。

五官奇好,眉间却有煞气盘旋,此子不祥!

燕云歌一时口快,也无意在这惹是生非,念了声阿弥陀佛,转声离去。

“是心在动还是船在动……”段锦离轻声念来,忍不住摸了摸突然狂跳的胸口。

走在街上,同样气质出众的两个人并肩,自然惹来不少回头。

燕云歌两世都活在别人眼皮子下长大,对被人目不转睛地打量早就习以为常,倒是段锦离被人看得心生不悦,恨不能挖了路上这些人的眼睛不可。

这人想来出门都是坐轿,不爱与人接触,不爱被人评头论足,不然江南那次,也不会一个人包下这么大一艘画舫。

可惜今时不同往日,他先前是朝中新贵,自然可以鼻孔看人,如今寒士布衣,还是低调些为好。

略为可惜地想着,燕云歌见段锦离打了声招呼转身进了一家书斋,便也跟了过去。

书斋门开十二扇,内堂宽敞,说是书画铺子,不仅卖字画,也兼卖书,此外还卖文房四宝,仔细一瞧,就连“绿绮”、“焦尾”这样的名琴都有,当然这类名琴早就销声匿迹,这家店里的琴也是仿作而已。

段锦离才买好书,见她若有所思地在看琴,便命小二去将琴取过来。

掌柜认得这位难缠的贵客,打发了小二去招呼旁人,亲自来接待他二人。

“两位公子可是看上这把瑶琴,这可是本店的镇定之宝,音色圆润不说,兼有雄宏通透,公子要不要试试?”

段锦离看向燕云歌,掌柜马上也看向燕云歌。

燕云歌只是笑笑,“我不懂这些。”

这话不是自谦,她前世在书院选了十课,仅精通七艺,其中以十三辨义和策论,御、射的成绩最好,算学略差一些,又比琴、棋、书、画强一点。

而琴棋书画里,她头尾两样都不擅长。

便是她为官多年后,遇到昔日同窗宴请,仍要被人打趣:昔年名满书院的燕大才子若非有风大才子照拂,才不至泄了才艺不精的老底。

她适才发愣,不过是想到一些往事,若拿前世今生相比,她身旁居然都有精通古琴之人,前世是白墨,今生是无尘,她也不知怎地将这两人放在一处比较,可惜未找到什么相似之处。

一旁有女客听见谈话,款款走来,道:“两位公子若是不介意,能否让小女子品赏看看?”

燕云歌自然应允,段锦离却很是不快,女子瞬间面色泛白,指尖微微颤抖。

燕云歌看了段锦离一眼,心软下给女子解了围,“有劳姑娘指教。”

那女子头戴帷帽轻应一声,款款在矮案后落坐,纤手抚过琴身,接着弹奏了一曲阳春白雪。

女子琴技不错,但燕云歌听过更为高超的琴艺,因此心下也仅给了不错的评价。

段锦离无心听曲,忍不住朝燕云歌看去,只见她侧脸柔和,看似专心,双眼却微垂,明显已经走神。他的视线再朝下,是一截光洁莹白的脖子,比正脸不知白了多少。

再朝下看,是平坦得不能再平坦的胸口。

他赶紧撇开头,不忍目睹本就不大的两个胸脯竟还这么日夜绑着,想不通她放着好好的轻松闺秀不做,偏要学男儿的胸襟和做派,折腾得如此辛苦为哪般。

此时一曲既毕,在场众人无不赞扬,店外也不知几时站满了人影,皆是被琴音吸引而来。

“你以后不要在人前弹琴。”段锦离说着起身。

女子怔愣,燕云歌也愣了。

段锦离已朝掌柜买下琴,要的却是另外一把。他朝燕云歌招手,示意她过来,燕云歌却必须替他安抚被羞辱的女子,好一会才脱身。

“她学琴不精,抚曲不得意,以后不弹也罢,你还安慰她做什么。”

燕云歌赶紧看看四周,果然引起注意,恨不得缝上他的嘴,不得不压低声音道:“对方毕竟是位姑娘家,被人如此下不来台,气性大的可能回去就要寻死,段兄当知做人留一线,日后好相见。”

段锦离皱眉,“是她自己要弹……”

燕云歌让他赶紧闭嘴。

不怪段锦离如此想,他是男子不知女子艰难,也不会顾及女子感受,可燕云歌却不免为那女子多想一些。段锦离寒酸衣着难掩清贵气质,加之他相貌不俗,哪怕是已有家室的女子,难得机会见着美男子,免不了贪看几眼,何况是正逢慕艾年纪的闺中少女。

那名女子全程视线都在段锦离身上,显然知道他很久,今日也是鼓足勇气搭话,不想落了这么个下场,回去不定要如何伤心。

段锦离抱着七弦琴,就不好抱书,燕云歌便主动接过一些,双方揭过刚才的事不提。

虽是一则无心插曲,两人之间气氛却无形里亲近不少。

一路上,段锦离抱着琴又买了更换的弦,还买了不少香料,两人回到小仙居门口时,燕云歌身上已经挂着不少东西,她自觉自己责任已了,提出告辞。

段锦离已经走了几步,高她三个台阶,抱着琴,侧目道:“姑娘便是要走,也先帮小生把东西搬进来罢。”

“你差个人来……”

“府里无人。”他开了门,先进去,转身对燕云歌意清清淡淡地一笑道:“姑娘请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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