伯圭屡拒刘虞召(2 / 2)
“明公隐忍私怒,以大局为重,下吏钦佩。”
刘虞踱步堂中,转了几圈,站下来,与魏攸说道:“可我想来想去,终究郁愤难休!”
“攸斗胆,还请明公暂多忍耐。”
刘虞说道:“但是公孙伯圭太也小觑於我!鼓动袁公路扣留吾兵、纵兵劫我赏给乌桓的盐布,这种种之事,我总不能装聋作哑,一句话不说吧?事情如果传出,我恐会为州中豪杰嗤笑啊!”
“明公,要不这样,明公不妨再传檄与他,数其过错,召其来州府相见。”
“我已召过他多次,他都托辞生病,不肯来见我,我就是再去檄文,料之他也还是不肯来见我的吧?”
魏攸却有后话,他接着说道:“他如仍然不来,待至来日良机到了,起兵讨伐他时,明公可就把此檄昭示天下,……有道是‘不教而诛谓之虐’,有了此檄,亦可算是先教而后诛了。”
魏攸此言倒也是正理,刘虞听了,略作踌躇,想了一想,便说道:“也罢,就按君此议!”
於是刘虞就传书与公孙瓒。
公孙赞现就住在蓟县外边郭逊来时所见到的那座小城里,两边通信非常方便。
当天,公孙瓒就接到了刘虞的这封传书。
传书之中,刘虞倒是没有提刘和之事,也没有说公孙瓒骚扰百姓之事,只是说他又把自己送给乌桓人的礼物给抢走,乌桓人来告状了,然后请公孙瓒到州府商议一下该怎么回复乌桓人。
公孙瓒看罢之后,把这信书丢到案上,顾於左右,不屑地说道:“胡虏所畏者,威也!其禽兽之性,便是再以仁德怀之,亦无用处。刘幽州对乌桓诸胡一味地以宽容相待,他的这个政策,当真是南辕北辙!当年我在辽东属国任长史,为国家守边,每次乌桓胆敢来犯,我哪回不是把他们打得抱头鼠窜?到的后来,那乌桓人听到我的声音就会落荒而逃!彼辈胡虏,只有把他们打痛了,他们才会服气,像刘幽州这样,低三下四地还送礼给他们,简直不但是丢尽了我大汉的脸面,并且靠他这一套,又如何能够保得边境的太平?乌桓诸胡以为咱们怕了他们,只会变本加厉的,更加侵扰我之边境,害我百姓!我叫上谷等郡的驻兵抢走刘幽州给乌桓的礼物,实际上是在帮他立威,他不知感谢於我,反再三来书质问,真是可笑至极!”
堂中一人,接口说道:“明公所言甚是。我闻当年乌桓人,更相告与‘当避白马长史’,对明公个个都是畏之如虎,他们不敢与明公接战,私下里挂上明公的画像,使骑射之,凡能中者,皆乎万岁,对明公畏惧到这种程度,做出如此可笑的勾当!足可见明公之威,震慑乌桓。”
说话之人年约四旬,相貌清癯,颔下长须,一副仙气飘飘的样子。
这人名叫刘玮台,是公孙瓒的亲信之一。
——如前文所述,公孙氏虽为幽州大姓,簪缨之家,但因为公孙瓒的母亲地位卑贱,只是公孙家的一个小婢,公孙瓒等於说是公孙氏的庶子,——这一点,他与袁绍倒是相像,但他没有袁绍的运气,不像袁绍被过继给了从父为子,由此变庶为嫡了,所以他最先只能以郡中小吏这样的低微官职出仕,仕途起先并不很通常,也就是说,他虽为名门大族的子弟,然实近乎寒门子弟,因是再到后来,他手中渐渐地有了权力以后,他对高门名族出身的子弟就不很亲近,反而亲近的都是寒门或者商贾支流。其中他最为亲信的共有三人,刘玮台便是其中之一,另外两个,一个叫李移子,一个叫乐何当,他甚至与这三人结拜为了兄弟,以“伯、仲、叔、季”为互相之称。公孙瓒自称为伯,刘玮台为仲,李以子为叔,乐和当最小,为季。
刘玮台此三人中,刘玮台是个算卦的,李移子是个贩布的,乐何当也是个商贾,他三人都是巨富,家訾亿万,公孙瓒与他三人结为兄弟,一则是因他亲近寒士、商贾之流,喜欢他们的市井之气、轻侠脾性,再一个,其实也是看重了这三人家中的财富,就如荀贞在徐州曾经得到过糜氏的资助,又如曹操刚起兵时,陈留大豪卫兹曾给过其粮饷帮助相仿,公孙瓒也是为了能够从此三人那里得到钱粮相助,他也的确是得到了这三人大力的帮助。
却是公孙瓒也知道他这三个兄弟出身低微,为了给他们脸上贴金,对外就以古人如灌婴之类者,来给他这三个兄弟做类比。灌婴是跟随刘邦起兵,建立前汉的大功臣,其早年就是以贩布为生,和李移子的营生行当一般无二。
三人之中,李移子、乐何当倒也罢了,刘玮台因是个卜人,文化水平倒是不低,且能言善道,又会察言观色,投其所好,故现在公孙瓒的帐下,他俨然已是一个公孙瓒颇为得用的谋士。
公孙瓒听了刘玮台的赞誉,自矜一笑,抚须沉吟片刻,问刘玮台,说道:“刘幽州在这封来书中,又请我去蓟县州府会议,贤弟,你说我去还是不去?”
刘玮台摇着羽扇,说道:“以弟之见,贤兄不宜往见。”
公孙瓒蹙眉说道:“刘幽州已屡次请我去州府相会,前几次我都托病拒绝,可我想着,总也并不好每次都拒绝他吧?知道的,知道我是不乐意见他,听他喋喋不休,嘟哝个没完没了;不知道的,别叫以为是我怕了他刘幽州!……贤弟,要不这次我索性就去州府和他见上一见?正好趁此机会,我当面告诉他,他对乌桓人怀柔的这一套是不管用的。”
刘玮台说道:“贤兄,不虑鸿门宴乎?”
公孙瓒“嗤”的一下,笑了出声,睥睨豪气显露,说道;“就凭他一个刘幽州,手不能提鸡的,他能搞什么鸿门宴?便是搞了鸿门宴,难道我还惧他不成?”
这时一人离席起身,说道:“明公,下吏愚见,也以为明公不宜往县中州府往见刘幽州。”
说话之人,是公孙瓒帐下的长史关靖。
公孙问道:“为何?”
关靖说道:“鸿门宴云云,明公自然是不会害怕的,且料刘幽州也定无这个胆子,可是刘幽州毕竟是幽州牧,依照朝廷规制,明公是要受他节制的,明公若是应了刘幽州此书之请,去了州府,则见到刘幽州后,他倘使当面对明公下令,叫明公做这个、做那个,明公是从还是不从?如果从,未免就会屈明公之意;如果不从,未免当场就会与刘幽州闹翻,而现下我军之大敌,是冀州的袁本初!将来再攻冀州之日,於粮饷、民夫等方面,还是需刘幽州相助的,是以,当此之际,明公实不宜与刘幽州闹出矛盾。因是,依下吏愚见,与其往见,不如不见。”
关靖的这番话的意思很明白,你如果去见他,他当面给你下令,你名义上是他的属吏,那你听不听?如果你不听,则你们两个人当场就要闹翻,这不会不利於将来进攻也好、抵御也罢,与袁绍的作战。既然如此,还不如不见。不见的话,那不管刘虞给你下什么命令,就像今天的这道檄文一样,看完之后,你大可以就把它丢去一边,只当没有收到便是。如此,一不屈你的意,二来,你两人也不会把场面闹僵。
——这其实也正是之前刘虞数次召公孙瓒见,而公孙瓒都不去见他的主要原因。
关靖的这番意思,细细品味的话,打个比喻,简直就好像是孩子的思维,纯粹是躲避问题,可在听了关靖此话后,公孙瓒想了一想,却是认可,说道:“卿此言甚是。”便就决定不去见。
不见当然可以,但矛盾都在那里,不会因不见而就消失。
公孙瓒这一不去见,他与刘虞之间的矛盾和隔阂,却就不可避免地越来越深了。
定下此事,刘玮台换开话题,说起了别的一事。
他说道:“贤兄,最近蓟县有一道童谣,不知贤兄可有闻听?”
公孙瓒问道:“是何童谣?”
刘玮台说道:“这童谣唱的是:‘燕南垂,赵北际,其间不合大如砺,唯有此中可避世。’贤兄,这道童谣不知起自何地、起於何人,然如今差不多已是唱遍蓟县,并其余我幽各郡也都有人在传唱了。”
公孙瓒默念了两遍这个童谣,不太明白其意,问道:“这童谣是何意思?”重复这童谣的前两句“燕南垂,赵北际”,问刘玮台,“这说的是一个地方么?”
刘玮台回答说道:“贤兄,不错,这正是说的是一个地方。‘燕南垂,赵北边’,燕者,幽州也,赵者,冀州也,幽州的南边、冀州的北边,这说的正是幽、冀的接壤之地!愚弟以为,指的就是贤兄的封邑易县。”
“幽、冀接壤之地长达数百里,三郡数县,为何说是易县?”
刘玮台答道:“这是从此童谣的第三句判断得出的,‘其间不合大如砺’,贤兄,易县河网密集,中间低洼,岂不是正合此句之意?”
公孙瓒思忖片刻,觉得刘玮台言之有理,说道:“如此,这童谣所唱,原来是易县。‘唯有此中可避世’,贤弟,这一句……”
刘玮台右手晃着羽扇,左手抚摸胡须,接腔说道:“贤兄,‘唯有此中可避世’,这一句的意思很明白了,就是:如今天下大乱,只有在谣中此地,才有可能避开乱世,等待太平到来。”
公孙瓒被刘玮台的这话给吸引住了,他不由自主地倾身向前,说道:“唯有易县可避乱世?”
“是啊,贤兄。愚弟以为,这首童谣,说不定是上天专门下给贤兄的启示!正合贤兄所用!——贤兄被朝廷封为易侯,童谣唱的又正是易县,这不是天作之合么?愚弟愚见,贤兄,现在不妨就可按此童谣之唱,在易县修筑坚城壁垒,储积粮秣,以作避世之备。”
到底不愧是个算卦的,这番话说的玄玄虚虚,叫公孙瓒听得怦然心动。
几乎没怎么做考虑,公孙瓒当场就接受了刘玮台的建议,传令涿郡的驻兵,组织人手,强征民夫,准备开始在易县修筑壁垒,以作避世之所。
壁垒好筑,只有人力到位即可,粮秣不好储积,公孙瓒不管民事,就是他的军粮,许多都还是刘虞拨给他的,顾住现有部队兵士的口粮已是不易,又如何再另做储积?关靖献上了一个办法,建议公孙瓒在涿郡等他驻兵多的地方,绕过郡县,直接向民间索粮。
听了此法,公孙瓒“从善如流”,便即接受。
诸人正在计议,又一道书信送来。
这道书信,不是刘虞的了,而是田楷的。
——说到此处,需插一句,田楷这道军报,实际上是与其送给荀贞的那一道,表示他愿意臣服荀贞的上书同时被其送走的,只因幽州稍远,故此导致给公孙瓒的这封书信此时才送到。
公孙瓒展开田楷的这封信观阅,见信中讲的是荀贞、曹操此番兖州之战的大体经过,并述及了豫州那边孙坚的战死和孙策在荀贞的帮助下大败吕布等事。
却是公孙瓒早前曾经想和荀贞结盟,以共抗袁绍,然而荀贞因其不礼敬士人,在士林中名誉极差,而没有同意他的这个请求。这会儿看罢田楷军报,见荀贞在兖州、豫州接连大胜,公孙瓒便不禁想到了他自身目前的处境,与袁绍数战而两次大败,现下他外有袁绍这个强敌,内有刘虞这个处处与他作对的上官,比之数年前他大败黄巾之时的威震北地,现在的他简直是时来运去,处处不得意,公孙瓒不觉掷下田楷此信,喟然叹道:“荀贞之小儿得志!”
且不必多说。
只说公孙瓒不肯去见刘虞,刘虞拿他也是无法,又因魏攸等的劝阻,又不好现在就向公孙瓒用兵,遂就只好罢了,自生闷气,越发痛恨公孙瓒而已。
而至於袁绍与他求盟的这件事情,通过袁绍试图拥立他为天子、又试图请他领尚书事这两件过往之事,刘虞早已就知道袁绍存有不臣之心,这回虽然因为公孙瓒的威胁,没有如前两次那样,明面上拒绝袁绍,但也没有吐口答应结盟,就这么含糊着,最终把郭逊给打发了回去。
郭逊本想着他能完成使命,不料无功而返。
怏怏不乐的原路返程,十余日后,回到了魏郡邺县,见到袁绍,把刘虞的答复,还有他沿途所见的幽州各种情况,都详细地禀报与了袁绍知晓。
闻得公孙瓒部的兵士在涿郡等地烧杀抢掠,又闻得刘虞在看到刘和信之当时,难掩勃然怒色,袁绍笑道:“公孙伯圭残民无道,刘幽州览信而怒,足见其与公孙伯圭之不睦已快到极点,於公孙伯圭而言之,此其‘内忧外患之秋’也,其虽兵马犹众,非我敌矣!”
次日,袁绍召集州府诸吏,正式商议下一步的战略部署,是先打公孙瓒,还是先打黑山军。
诸吏来到,一时议论纷纷,争辩不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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