单刀直入(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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景龙四年十一月末,大明宫西侧,宽阔千步的马球场。北边一座高台,上建木亭数座,那是皇家的坐席。两年前,吐蕃赞普遣使臣进贡,并向大唐求亲。奈何皇帝的女儿们都已出嫁,宗室便商量选定李贤的孙女,令其出应和亲。皇帝收她为养女,进封金城公主,时其年仅九岁。[r1]

吐蕃那里也是极为重视,精心准备,终于景龙四年十一月,遣臣领千余人从逻些城出发,前来长安迎娶公主,声势浩大。其中有项最大也最传统的项目——马球,[r2] 每次两国的比赛都是明争暗斗,互相宣扬国威的好时候。李唐皇室对这些比赛用马极为重视,一代代精心育种,饲料比百姓的吃食还好。尤其到了爱玩的李显手上,更是亲自执掌起皇家马球队。若输了,说是颜面扫地毫不为过。

教坊奏乐,一通鼓响。

韦皇后上位以来,作风是越发大胆。婉儿记得,儿时的马球赛,女眷的坐席还有道纱帘。如今撤得什么也不剩,看得更清楚了。闭上眼,仿佛看见太平走过来,皱着眉头问她:“婉儿,你不会是对阿兄——”

她无奈地笑了笑,向场中望去。那边人马交错,雕彩的木球上下翻飞,油铺过的黄土没什么沙尘,踏上去咚咚闷响。不久,吐蕃的矮马占着灵活的优势,连进数球,看得李显直拍腿叹气。

“上官昭容。”一只手搭在她肩上。

“皇后记差了,”她附身行礼,“臣复的是婕妤。”

“后妃的职衔由本宫执掌,本宫说你是什么,你就是什么。现在叫你昭容,你升昭容便是,哪来的对错?[r3] ”

婉儿诺诺称是,不再言语。韦后走过她身侧,停在那里,幽幽看了会儿球场争锋,忽然侧头问她:“本宫不是没有尽力,除了皇太女的事,哪一件不是从头至尾都听你的。我按则天皇帝的方法行事,有什么不妥么?你那样敬仰则天皇帝,为什么不能支持我?”

婉儿低首闭眼,微微叹一声。

“婉儿,你要知道,谁才真正对你好。就你从前做的那些事,本宫该杀你的,可我实在惜你的才。你看不清么,我一直在容忍你,容忍你暗地里反对我,容忍你结交那个长公主。你不想想,这是为什么?我告诉你,因为你这样的人,就该为我所用。我知道你和长公主早有仇隙,从武周朝开始就不对付。我知道你与她的和平浮于表面,是为维持权力的不得已,绝不是发自内心。婉儿,你该到我这里来,好好想想吧。”

我向你保证,顺天翊圣皇后,会是一个优秀的统治者,会是千古传诵的人物。

“你不是要做忠臣么?我再给你一次机会。”皇后的手伸过来,这次搭得有些近,指尖触到她脖颈的嫩肉。

“皇后,吐蕃的球队已插了十三面旗。该叫陛下换几个人了,否则怕是要输。”

“婉儿,回答我。”她的脸凑得更近了,“回答我。”

婉儿终于看向她,眼里含着几分不屑,那样冰冷的目光。顿了一会儿,刚要开口,忽的被谁搂住腰。

“婉儿你看,陛下站起来叫停了。你看,那些吐蕃人去场边换球衣了,这么冷的天……他们身材可真好啊。”

太平的眼睛亮晶晶的,含着笑。整个身子就伏在自己背上,不经意往旁边挪挪,离皇后远了些。站定以后,公主放下手,直起身,朝韦氏看去,声音淡然而笃定:

“她是我的人,自有本公主提携,不劳皇后费心。”微微一笑,极轻地哼了一声。

韦后冷笑:“长公主,您未免太狂傲了些吧。昭容在后宫,自然由我统领,凭什么又是您的属下。”

“上官昭容是臣。本公主开府,聘一个朝臣做谋士,有何不可?”

韦后神色阴狠起来:“不要以为——”

“公主,那边就要开球了,还是去那儿看吧,近一些。”婉儿扯住她的胳膊,匆匆说了一句,拉开了针锋相对的二人。也算是给了皇后一个明确的答案。

“她会降你的职么?”停下的时候,太平问她。

“不好说。”婉儿转头看她,“不过你既然担心这个,怎么还说那种话?”

“我不担心,”太平挑眉一笑,“本公主巴不得你别做什么婕妤昭容的。再说,现在该担心的,似乎是这场马球赛。快要输了吧?”

“太平。”婉儿拍拍她扶在栏杆上的手,“你看那个紫靴的球手,是不是相王家的三郎,叫做隆基的?”

太平瞟了一眼,道:“似乎是他。”看了两眼,又说:“那小郎君马球打的着实不错。”

能打好马球的,必然不是等闲之辈。婉儿心下暗想,向场内望去——那神采飞扬的年轻人,前有堵截,后有追兵,却无紧张之色,面容好像更兴奋了。挥起月杖,小木球就像黏在那根杆上一般,任凭左冲右突,丝毫不能破开。

武延秀纵马越过数人,示意李三郎将球传给他。隆基瞟他一眼,装作没看见似的,挥杖一记妙传,将木球打给长宁公主的驸马[r4] 。那人正在门边,傻子也该会打,一击命中。全场欢呼了起来,鼓乐齐鸣,叫好声震天动地。

李隆基只是撇了撇嘴,不喜不怒,向武延秀眨眨眼,又耸耸肩。转向皇帝坐着的木亭,婉儿清晰地看见了他的脸——还有他满脸的狂傲与神气。

“这个三郎,不简单。”她说得很不经意。

“怎么,婉儿又对他有兴趣了?”太平捏住她的衣袖,“有什么好看的?要我上去打,不比他差。”

“我不是这个意思。”婉儿蹙眉,“太平,你看看他啊。”

单刀直入,人挡杀人,佛挡杀佛,好像没谁能拦得住他。那种一往无前的勇气,自信到自傲的目光,以及……好像吃掉对手,咬烂嚼碎誓不罢休的气势。太平,你不害怕么?

“打完这场,阿瞒这小子,就要回他的潞州去了。”太平捧着脸看她笑,“我才不担心呢,你又不会跟他跑喽。”

“我是认真的。”

“婉儿,我也是认真的。”太平不再看马球,只是静静看她。

婉儿咬牙想了一会儿,终于点头:“你说的也是。他在朝廷无根无基,又要回潞州了,大约派不上什么大用处。”说完这句,婉儿忽然心悸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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