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我们,我们做到了(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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登基大典定在九月九日,改国号为周,定都洛阳,行周历。李旦降格皇嗣,改姓名为武轮。武姓起源于周平王的小儿子姬武,周朝奉行王道,享国长久,是儒家理想的时代。从各方面来说,这都是最好的选择。

上上下下为登基大典忙碌起来,婉儿见了很多人,做了许多事,一刻也停不下来。因此不由得疲倦起来。夜晚的时候,回想一日的事情,能记起的却不是这些。

她记起,尚服局的掌衣画采,亲自给她送来大典的礼服。长裾深衣[r1] ,云绣纹织,会弁如星,充耳琇莹[r2] 。丝绦系结,腰间束带,衣裳华美,流光溢彩。画采说,这是她亲手做的。她说,上官才人的事,就是大事,必得亲力亲为,不得有半分失误。上官才人若是喜欢,她可以再做两件送来。又不是龙袍,不违规矩的。

她只有摇头叹息。

她记起,傍晚在长廊碰见皇嗣李旦[r3] ,俩人客气地互相行礼。擦肩而过的时候,听见皇嗣极轻的声音,淡漠而悲哀:“我做了亡国之君。婉儿,我做了亡国之君。”她有些诧异,从前与他仅见过几面,并无过多交集。她是武太后贴身的女官,若把这话传给太后,对李旦是极不利的。他就这样相信自己么?他怎么会这样相信自己的?

直到十数年后,无意中和太平谈起此事,她看见对方笑了。“你不知道我给他说了你多少好话。”那人眼神中满是爱意。

李旦与太平年纪相仿,自小玩在一处,算是最亲密的兄妹。往后日子即便再难熬,他们也从未伤害对方,仍在暗中帮衬互相扶持。照李旦的性子,能这样对婉儿她说话,是放心把性命交给她的。可她无法保全任何人的性命,甚至自己的命也难说。

她亦摇头叹息。

对或者错,情或者理,此刻已不重要了。为了这伟大的时刻,武曌做了太多,无法回头。她何尝不知对错情理,只因俗世对女帝的恶意,做法必须加倍严酷残忍。这是她要做的事,是她不得不做的事,现在如此,往后也必然如此。

九月九日,设宝案于紫宸殿,教坊司奏乐,鸣钟鼓。文武百官着朝服入候,执事官引入阙。早告天地、宗庙、社稷,武曌身着衮冕礼服,行五拜三叩大礼。制书授礼部尚书,于宫门城楼开读。[r4]

“吾皇万岁万万岁!”

那份唯一的荣耀,百官稽首,万民归心。山河是她的,黎庶是她的,天下是她的。登上顶峰,错乱与烽烟都不见,她的江山清明,她的日色耀眼。

婉儿着华服立于殿阶,仰望这个女人,和她永不言败的骄傲。

一代女皇,独一无二的女皇,是她一生的君。唯一的君。

鼓乐,歌咏渐渐平息,内侍宫女扶着武曌回宫。衮冕服过分沉重,就是年轻再轻一些,也会被压的透不过气。怪的是,它穿在武曌身上却显得相宜,仿佛就是为她而生一般。内侍为她褪去外衣,换上常服,武曌又如平常一般坐在榻上。

“婉儿,今天是朕登基的日子,你就这么走了?不留下来陪陪朕?”

大典已毕,一切都尘埃落定,婉儿刚要离开,忽听得皇帝这么叫她。她回首站定。

“好,陛下要我做什么?”

“怎么不过来?现在这个时候,还怕我么?”武曌微微笑起来,眉眼和善,倒真像那庙里的佛像。

婉儿于是走过去,站近。

“婉儿,过去你是才人,如今你还是才人。只是皇帝不是原来的皇帝了。现在,你是我的才人,你说你应该做些什么?”

“陛下要我这个才人做什么,我就做什么。”

两人对视,笑了起来。起初还忍着些,随后都哈哈大笑起来。

笑着笑着,婉儿停下来。眼角还含三分笑意,目光却坚定地看着武曌,日色灼灼在她眼中闪出耀眼的光:

“陛下,您做到了。”她说。

那眼神,让武曌记起栖凤殿初见的小女孩,赤诚干净,毫无保留地将一生交给她。婉儿是她一年年看着长大的,她为这个女孩的聪明灵秀而骄傲。她很明白,婉儿此刻也为她骄傲。

武曌收起笑容,就这样看着她。这句一字一顿,严肃郑重:

“不,婉儿,是我们。我们做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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