愈哉,此亦天授之(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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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平看着那个影子。她踩着月光离开,影子在脚下晃动,一步一步踏在心头。

没有回头。

那个背影,瘦削而清冷,与七年前如出一辙。离开了,离开了。再一次离开了。

我是真的令她生厌了吧,太平这么想着。其实,做了那样的事以后,也许我根本就不值得被喜欢,至少不值得被她喜欢。已经被伤了一次,她没有理由相信我。如今选择离开我,也无可厚非。我若是她,大约也会这么做。那时能告诉我“不要嫁给武承嗣”,已经仁至义尽。

李凝月,大唐第一公主,会在一个人面前自卑,觉得自己不配让她回眸。此刻之前,不仅她不知道,任谁也不可能相信。

她走远了,看不见了。不知何时才能再见。

婉儿此刻心里也不好受。

明明只要想留就可以停下来,明明是自己要走,却分明生出那么多不舍。

明明想让她忘了自己,忘掉那一切。明明早就对自己说,只要她能安稳地活下去,什么都可以。明明从来都放得下,明明有那么多“明明”,可是……可是得知她真的要出嫁以后,真实的疼痛还是让她窒息。原来“理”之一字,即便被前人吹嘘的完美无缺,它也是会伤人的。它刺伤了她的心。“我要嫁给武攸暨了”,那句话从太平口中说出来,就是说,往后也许真的分道扬镳,一生陌路。

从前一遍又一遍说服自己,她已经忘记这个女人。她不再爱她了。那时候,她对自己说,太平长得太美了,她对谁那样做,那人都不可能抵挡。只要不是得道仙人,只要还有七情六欲,只要心中还残存着一点欲念,必然会做那样过分的梦。没错,这也许是真的,她对谁那样做,那人都不能抵挡。可是,不是谁对自己这么做,自己都会沦陷,会做梦的。

现在的疼痛感她清楚地意识到,自己还是深爱着这个人。不是身体,是全部,是所有,是一切。她爱太平,比自己以为的还要多,多很多。她不是序曲,不是前奏,而是她生命中最明亮温柔,最浓墨重彩的部分。

只是横亘的银河宽阔辽远,让她即便知道放不下,也没有再拿起。

真是劫数啊。如果一开始就没有遇见……如果范老先生没有举荐她侍奉公主……如果那日她没有跟去贺兰敏之府上……如果……

就不该碰这不该碰的感情。

她回头望去,花明殿隐没于夜晚的薄雾,忽明忽暗。宫殿是那样高耸巨大,沉默安静,无法撼动。她知道无论怎么看都看不见太平的,太平也不会知道自己回头了,不会知道她这样凝视着看不见的她,很久很久。

回到居所以后,婉儿在妆奁的底层摸索许久,终于找到了那个香囊。吹拂去上面的灰尘,轻轻打开,取一粒燃着的香饼放入,随后将它挂在床头。

大约是不会再取下了。

这次的婚礼虽不算简陋,却也比不得头一次出嫁那么宏大。时间给的不多,一切都有些仓促忙乱。太平昏昏沉沉的,人影交错中,总像是看见婉儿来找她。

身着一袭血红嫁衣,轻纱与发丝随风飘扬。婉儿温柔地笑着,对她说:我们走吧。

离开洛阳,也不回长安。去你想去的地方——塞外,江南,东瀛,蓬莱。有很多事,我们还没有一起做过,怎么就分开了。我们不能就这样又一次分开的。

她知道这终究是幻象,微笑的影子慢慢淡去,眼前只有空落落的镜。镜中的自己,美则美矣,却美得令人嫌恶。

夫家的人就要到了。他们驾车来接她,接她这个杀人凶手。棋语上欲前搀她起身,太平却自己站了起来。

“棋语,她不要我了。她真的不要我了。”

你说,我那么努力,为什么把自己过成了一个笑话。就像耍猴者手里的小猴子,我忍受疼痛,拼命闪躲,听着看客哈哈大笑。我是一个彻头彻尾,无可救药的傻子。是我丢下她,又厚颜无耻地回来找她。我知道她不会答应的。她离开的时候,甚至不愿看我一眼。她不知道我有多后悔,也不知道我有多需要她。也许,她根本不想知道。我是真的让她生厌了吧。看我自作自受,是不是很好玩,很好笑。是不是?棋语,你说是不是很好笑。

没有再流泪,话语平淡,她一字一句说完。男人们的《催妆诗》还没吟诵几首,她已向那里走去,去迎接她的夫君。

恍惚中拜了堂,交杯共饮。她向武攸暨的眼看过去,那人的目光开始闪躲。傧相、童子、侍婢都退下来,只留他二人在帐中。

“武攸暨。你恨我么。你不恨我的吧。”她说。

虽说发妻横遭杀害,但你娶了公主。你得意的吧?

“公主……”他不敢动作,轻声似询问一般。

太平冷笑起来,笑得一耸一耸。两滴泪从眼角溢出,啪嗒落下来。

她不要我了,她不要我了。

她含住被角,咬下去,窒息感漫上来的时候,她咬得更紧了。被角丝绢烂成絮缕,青丝垂下半遮住脸庞。那张脸堪称绝色,即便眼睛猩红,即便发丝在唇角黏住不肯下来。无论谁见了这副模样,都不忍心丢下她的吧。武攸暨这么想。

“公主是……放不下薛驸马么?不急的。”他说。

太平红着眼看向他,压抑着话语的颤抖:“你呢,你想你的妻么?”

“不。”

“那你在想谁?”

“不敢,”他低头唯唯诺诺答道,“我的妻已经是公主了。我在想公主。”

“想谁都行,不要想我。不准想我。”像是叹息一般,“因为我不会想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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