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平年少 第29节(2 / 2)
迷迷糊糊之际,一阵哭喊声钻进耳中,阮才人蓦然一惊,从床上坐起来,喊来宫人一问,才知道是贤妃赶来了。
这下至少有工夫容她梳洗。她带着两个贴身伺候的宫女打开妆台,阮才人伸手抚过玻璃镜框上的螭纹,对其中一人使了个眼色。
宫女会意过来,寻个借口便出去了。
急急穿戴整齐了,她连忙往皇帝寝间去。
贤妃这会儿已经坐在皇帝跟前了,拭着泪道:“那些人拦着妾,不让妾过来看您,四皇子就在妾面前,妾怕吓着孩子,哪敢作声,一夜没合眼,好容易捱到天亮,这回哪怕是他们要把我活剐了,妾但凡剩一口气,也要看到您好好的,方才能咽下…”
她说得情真意切,只怕是不相干的人听了,也要肝肠寸断。阮才人却讶然“咦”了一声,打断了她这副情态。
阮才人先向皇帝和她分别行过礼,这才接着道:“哪个他们?这样大胆!贤妃娘娘现管着宫务呢!宫门下了钥,左右钥匙就在娘娘那儿,现打开不就好了?真是榆木脑袋!”
她一派说者无心,句句都驳在要害。昨日最先知情的要么是太子身边的人,要么是乔昭容身边的人,乔昭容自己还不能完全撇清干系呢,怎敢背着太子私自递信儿?
至于御前的内侍、诊治的御医,总要先忙完自己的差事是正经。崔祥见皇后来了,倒想派人也知会贤妃一声,可皇帝骤病,非常时期,岂有随便进出的道理?
等报信儿的人终于逃过太子的眼睛,直奔长禧宫时,宫门就在他身后半步徐徐关上了。
贤妃虽掌着宫权,但还有六尚呢,究竟不能让主子脑子一热、偶然错了主意也无人劝谏。尤其是尚仪局的几个女官,个个说得大义凛然,仿佛贤妃敢传钥匙,就是滥用职权、怙恶不悛。
贤妃事先未料到这一回仍让太子暂且占了先机,强压着心绪等到天明开宫门,这一向事多,太子总要代皇帝视朝,她赶忙趁机来宣政殿哭诉了。
皇帝今日精神好得多了,只是神情依旧漠然,听着贤妃哭了半晌,也没什么表示。又眨眼瞧了瞧阮才人,手指轻轻往外比了比,意思是她可以走了。
阮才人等不来太子,略有些不安,只得行礼告退。
出了门才坐上肩舆,就瞧见不远处一抹杏黄身影渐渐清晰。阮才人微不可查地叹了口气:永远都是这样子,永远都差之毫厘。
今日朝堂上暂且风平浪静。其实大臣们心里都有数,纵然太子殿下素日里不敢擅专的姿态摆得十足,但皇帝倦怠国事已久,许多政务实际已经是由太子作主了。
皇帝病势已缓,太子一时半会儿看起来还没有改天换日的打算,那些戚戚然、惕惕然的老大人们,眼下姑且把心又放回去,接着老骥伏枥、鞠躬尽瘁了。
宣政殿就在眼前,太子不再乘舆,走得四平八稳,不骄不躁。
贤妃来侍疾,他不会不准,没有那样的道理。她在父皇跟前会摆出什么可怜相,他心里亦有数。只是阮才人特意透露一句,倒有点儿出乎太子的意料。
他挑眉,替父皇喟叹了一声。
走到寝殿前,太子整冠肃容,让门口的内侍替他通传。
皇帝原本靠坐在床上,由贤妃服侍着喝水,听说太子求见,只抬起眼皮略撩了内侍一样。
贤妃便试探道:“不若妾先回避吧。”
皇帝按住她的手,让她扶着自己睡下,而后仍然不松开:“传。”
太子绕过飞龙腾云的泥金围屏,在皇帝跟前行了跪礼:“今日见父皇大好了,臣心中稍安。臣办事不力,惹父皇动怒,实在罪无可恕,只盼着父皇早日康健如常,降罪于臣,臣便甘之如饴了。”
皇帝不置可否。太子便又起身,转向贤妃一揖:“贤妃娘娘安好。”
贤妃比他不过大五六岁,往日里都避开不受他的礼,更不与他交谈。今日虽也避过了,却摆出庶母的架势来,幽然道:“不亲眼见着皇爷,我哪里能安。”
太子暗哂,她又指着皇帝的被衾道:“不知伺候进药的是谁,怎么洒在皇爷身上,也不赶紧更换?”
太子立即对床前立侍的内监道:“没听见贤妃娘娘的话吗?把那几个人先拖出去。”
又温声向贤妃道:“父皇龙体欠安,别让这起子人烦着了。”
贤妃勉强一笑,太子这是不打算留活口,还要把恶名儿扣给她:“底下人也不是成心的,担惊受怕忙了一夜,偶有纰漏,尚不是不可饶恕。”
太子应“是”,却没有收回成命的意思。
贤妃看了皇帝一眼,接着道:“皇爷虽见好了,但还是多养些时日才稳当,前朝的事,就偏劳太子了。”
太子连称不敢:“为父皇分忧,是臣子职责所在。”
贤妃话锋一转:“至于侍疾么,那些年轻的嫔御们不周到,遇事又不敢做主,不如就由我守着,不知殿下放不放心?”
“贤妃娘娘这话,实在令臣无地自容了。”太子赶紧表态,又道:“只是全仰赖娘娘一人,怕是父皇也不肯依…”
他瞥一眼贤妃的神色:“再怎么也该添几个做臂膀的,娘娘素日里觉得谁可用,不如此刻趁便都召来。”
贤妃忖了忖,到底不敢当着他点宝珠的名头,况且经此一事,皇帝已然整个心都偏向了她们母子,自己很不必再冒险一回。
便只挑了长禧宫里的几个心腹过来,太子依旧问过皇帝的意思,待他微微点头,方才着人去传。
又坐在皇帝床边,握住他的手,宽慰道:“臣听父皇这会儿咳的次数少多了,想必再服两碗药,痰就彻底清了,父皇万勿着急说话,有什么,写在臣手心里就是了。”
皇帝心想:要比纯孝,天底下谁也没有太子做得到位。
他缓缓抬起眼,看了看太子额上,换过药后,棉纱包得薄了些。到底一国储君,带着伤不好看相,大概等伤口表皮合拢了,就会拆掉。
皇帝伸出一根手指,在太子掌心写了个“李”字。
太子会意,道:“邱御医去过府上两回了,今夜应当会留宿,以防病情骤变。归义公已经小殓过,幸而如今天不热,可以多延几日,到时候宣布病逝,等大殓时再请僧道超度。”
皇帝听完点点头:李慎思自戕确实是监管的人没防住。他既然“病逝”了,洪家主的“病逝”少不得要缓一缓,届时不知还有没有变数。
或许变数大小,就看这一场秋闱了。
皇帝似是有些疲倦,又闭上了眼,太子松开他的手,贤妃便轻轻接过来,放进被子底下。
太子又向她行了礼,三两步走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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