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雪下了一整夜。
翌日朝会,金銮殿里都有湿漉漉的脚印子。
圣上坐在大御座上,他身边的小御座空着,今日李邵没有来。
三更过半时太子烧起来了,东宫急召太医,连夜诊断开方子,刚睡下不久。
圣上得知李邵烧得起不来身,仔细问了太医。
照太医的说法,初八那日在围场受了寒,当时起热叫药物压下去了,但其实还有病状在体内,只殿下年轻才看不出端倪来。
而那之后,事情多起来了,殿下情绪上大起大落,最终使得病状又发了出来。
好是肯定能好,就是得多养养,断不能再仗着年纪轻就不好好养病。
圣上听完,就准了李邵休息。
只是,太子养病,圣上依旧上朝,早朝也不会因着太子不在就“热闹”不起来。
继昨日葛御史把目标对准圣上之后,今日朝臣、尤其是御史们讨论的要点,再不是太子该如何认错,而是圣上该如何处罚太子。
引经据典,长篇大论,亦有真情实感的。
保安侯站出来,说了许多话。
“臣年纪大了,靠着祖辈蒙荫,这些年没有多少功业,好在总算没有给先祖们丢人。”
“这辈子最大的成就就是多子多孙,也觉得这些子孙哪怕高不成低不就的,起码没有闹不过大事来,空闲时候想想,甚至也自鸣得意。”
“直到昨日听了葛大人一席话,醍醐灌顶,才知以前的想法大错特错。我们这样食朝廷俸禄的人家若不能为朝廷效命,那真是没有脸了。”
“老臣有心好好管教下子孙,尤其是孙子们,年纪轻,还有希望多为朝廷做些事,可想来想去,最担心的还是幺孙诚安。”
“论文武,诚安不是没有根基,可要说心性,也是个成天就喜欢斗蛐蛐斗鸡的混账东西,老臣想骂,但一想到太子,又不知道怎么骂了。”
“圣上,遇着这样麻烦的肯定不止老臣,若太子殿下能接受惩罚、吸取教训,老臣教训起不肖子孙来也能让他们多明白些道理。”
如果说,葛御史那样以“中道崩殂”来骂的,是让圣上盛怒,那保安侯这样好好说话的,是让圣上的火气都发不出来。
一刚一柔,刚柔并济。
其余准备了说辞的朝臣借着机会纷纷站出来。
“老百姓议论纷纷,都对太子殿下很不放心。”
“殿下在围场时是个什么状况,那么多御林都看在眼里。”
“京中隐瞒了旧事,但彼时驻守裕门关的兵士们都知道殿下偷溜出关,连累辅国公受伤,此事若一直没个定论,到底伤边关将士们的心。”
圣上坐在那儿,听了许久。
直到外头天都大亮了,他才开了口。
声音疲惫又喑哑,随着视线从底下众朝臣身上划过,圣上道:“众卿家的意思是,让朕废太子吗?”
话音一落,鸦雀无声。
饶是许多人就等这个结果,一时之间也不敢随意应声。
良久,平亲王站出来道:“圣上三思。”
有人打破局面,自有不少人跟上,殿内此起彼落的“圣上三思”。
圣上摆了摆手,止住了底下人的话语,又问:“众卿让朕三思,是让朕思废、还是不废?”
第385章 他们怎么敢?(两更合一)
圣上从御座上起身时,底下朝臣已然跪了一地。
直到他走出金銮殿,也没有人把那三个字明确地说出来。
这种状况,算是在圣上的意料之中。
无论潮涌有多激烈,无论前一刻的你来我往时意图摆得有多明确,窗户纸就是窗户纸,圣上可以戳,他也的确戳了一下,但作为臣子、在这种状况下是绝对不会主动上手把纸一把撕开的。
哪怕,这纸上,已经有个漏风的洞了。
早有默契的三公、诚意伯,都不会伸手。
这是废太子。
声浪一波接一波,后浪拍着前浪,推动着裹挟着,井然有序。
空中依旧在下雪。
曹公公打了伞,小心翼翼跟着圣上。
圣上没有立刻回御书房,打发了多余的仪仗,他转向往东宫去。
宫道清理过了,只是雪未停,又落了一层,人走在上头,就留下一串脚印。
沙沙踩雪声在狂风之中并不清晰,只步幅一致的脚印留下身后。
“很整齐。”圣上驻足,看了脚印后评价道。
曹公公便也看向脚印,应了声“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