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说了两个字,朱厚照就道:“再打!”
刘瑾吓得寒毛卓竖,忙道:“万岁恕罪,是、是河南卫辉,出了命案……奴才有罪,奴才罪该万死,奴才驭下不力。汝王府中的探子,明知世子有意对李御史的意中人动手,却并未阻拦。”
朱厚照拍桌大怒:“什么意中人!明明沈氏胡乱攀扯,你还敢在朕面前胡言。”
刘瑾道:“皇上容禀,俞氏与李御史一路同行,的确亲密。您若不信,大可把随行的锦衣卫叫过来查问。汝王世子先看上李御史本人,被李御史躲过去之后,王府长史怪罪俞家。俞家便献出俞氏,谁知又被俞泽搅黄,王府长史因而不忿,密报世子。世子大怒,派人追杀俞家。”
朱厚照道:“此事先撂到一边,朕问你,俞泽何在?”
刘瑾道:“他想来已经断气,奴才即刻差人带尸体回来!”
朱厚照道:“果真?”
刘瑾满头大汗道:“千真万确,奴才就算有熊心豹胆,也不敢犯欺君之罪啊。”
朱厚照悠悠道:“很好。老刘,是人都有小心思,可不该伸爪子的时候,就当把爪子收好,否则朕就只能另选一条好狗了。”
刘瑾低头道:“是是是,奴才牢记在心,牢记在心。”
可在低头的一瞬间,他眼底划过一丝怨毒,李越!
第166章 此仇不报枉为人
我们可以给你一个报仇的机会
“不杀此人, 实难泄我心头之恨!”刘瑾都瘫着了,却强撑着捶床大怒。
这一惊一乍的,唬得他的妹夫孙聪手一哆嗦, 半瓶金疮药就倒下去, 盖得满屁股都是。刘瑾觉得后半身一重,又是一阵咆哮:“蠢材!你连个药都上不好吗!”
孙聪忙赔不是, 心里却是不忿,成日在皇爷面前因李越受了气,就知道回来拿我们泄火,成日嚷着说要杀人,你倒是动手啊!他只是这么腹诽一下而已, 可让他万万没想到的是,刘瑾居然真的和谋士张文冕开始商议此事。
刘瑾沉着脸道:“文冕可有策教我?”
张文冕虽还是一派八风不动的模样, 眼中却流露出为难之色:“刘公,万岁反应如此激烈,显然不是只为保住李越。而是李越出京所做之事,实乃万岁授意。万岁不想此事泄露,所以这才对您下狠手,望您安分守己。如您还是打算撬开俞泽的嘴,从此处着手, 即便杀了李越,只怕您也……”
刘瑾发热的头脑这才稍稍冷静下来, 他满面阴狠:“难不成又让老子咽下这口气!老子实在是受不了了!他如今已是三品大员,若再任由他做大,老子岂非一辈子都要被他压在头顶!不行, 这个机会, 决计不能放过。文冕, 你才智过人,可有两全之策。”
张文冕一时目瞪口呆,他半晌方道:“可是刘公,李越做事一向谨慎,他并无大错处,只怕咱们打虎不成,反被虎咬。”
刘瑾呸道:“没有错处,你就不会编一个吗?程敏政有错处吗,陈清有错处吗,还不是进了大狱,家破人亡!”
孙聪已经噤若寒蝉了,只有张文冕还能镇定着劝说他:“可是他们都不是天子近臣,李越却是皇上打小信重之人,有何过错,能让万岁都不假思索地处置他呢?”
刘瑾正想继续破口大骂时,李荣的话却如闪电一般划破他的脑海,他的心中涌现了一阵明悟:“是藩王,汝王府!”
他从床上一跃而起,立刻唤密探进来,嘱托道:“去,再见俞泽,再和他谈谈条件。”
探子赶到卫辉附近村落时,俞泽正被关在小黑屋里。他躺在炕上,身下是暖烘烘的火炕,身上是厚实的被子,可他自个儿的身子却像一具硬梆梆的尸体。只有不断发痒的伤口,才让他感觉自己还有几分活气。他大睁着眼,呆呆地望着黑漆漆的屋顶,忽然门嘎吱一响。
俞泽的耳朵微动,紧接着亮光就像刀子一样刺了进来。俞泽痛苦地眯了眯眼,他艰难地侧过身去,却被人强行按了回来。
东厂的番子斥道:“干什么呢!还不快起来答话。”
俞泽紧闭着眼,有气无力道:“我说了,把我妹妹带回来。我们才有谈条件的余地。”
“俞氏已经身死。”一个陌生的声音陡然响起。
俞泽浑身一震,他霍然睁开眼,无数的光束如同箭矢一般扎进他的眼眶,刺破他的眼球。他感到一阵剧痛,却不知是来自眼睛,还是来自心中。他的魂魄好像飘在了浩渺的天穹,又好像坠入了幽深的地府,他茫然着、呆滞着,如同一尊石像。不知过去了多久,他的眼中才缓缓淌下两行热泪,就如流星一般,飞快地划过脸颊,消失在松软的枕头里。
可就在这时,密探潘云皋的一句话,又将他拉回了人间:“我们可以给你一个报仇的机会,但前提是,你得把该吐的,都吐出来。”
半晌之后,俞泽才给了答复:“先让我看到她。”
番子气急,他没想到此人到这时还敢谈条件,他拔刀架在他的脖子上,怒骂道:“你他妈是不是给脸不要脸!都到这个时候了,你他妈还敢跟老子们唧唧歪歪,你找死是不是!”
俞泽空洞洞的双眼,直勾勾地望着他:“有本事你就杀啊,杀啊!”
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吓得满屋的人一跳,就在他们正要发作时,俞泽却忽然狂笑起来:“你们不敢,我要是死了,你们就永远别想知道,李越到这儿来,究竟做了什么。既然都大老远来这一趟,何必这么没耐心呢?让我去看一眼死人。”
他忽然顿了顿,才继续沙着嗓子道:“也不费你们多少功夫。”
潘云皋面无表情地看着俞泽。俞泽毫不畏惧地与他对视,藏在被子下的手却渐渐汗涔涔一片。就在俞泽浑身发麻,忍不住颤抖时,潘云皋才缓缓开口道:“看一眼死人的确不费什么功夫,再宰一个你对我们来说,亦是轻而易举。你这般狂妄,莫不是忘了,李越还有随从随行。他们知道的,只怕比你要多得多。”
俞泽梗着脖子道:“可他们却不是你们能随意抓的小老百姓。”
潘云皋道:“只是多费些力气罢了。所以,你不要得寸进尺,再多折腾,我们就换人查问,索性送你们兄妹地下团圆,明白了吗?”
他拍了拍俞泽的脸,发出清脆的声响。俞泽咬牙道:“明白了。”
当晚,他就上了东山。冷峭的夜风轻轻一吹,寒意就穿过棉袄直透进骨子里。太监们大摇大摆地走到一处,用脚跺了跺道:“就这儿了。”
俞泽茫然地看着新翻的黄土,发疯一样地扑上去,开始用手扒土。土石划破了他的手掌,很快就出现伤痕。幸好盖得土层不厚,很快,俞泽就看到了尸体。准确得来说,是尸体们。就这么一个小小的土坑,居然紧紧堆着十几具的女尸,身上只盖了一层薄薄的草席。
而他的妹妹俞洁就躺在最上方,俞泽哆嗦着掀开草席,只见她浑身赤裸,满身都是泛着乌青的伤口,甚至连乳房都被割去了一只,只留下一个碗大的血洞。
俞泽的咆哮嘶吼都被东厂的番子用布条堵在了喉咙中。他在泪眼模糊中,看着他们飞快地把土盖上踩实。他想伸出手,再触碰她最后一次,却像只死狗一样被强行拖走。
回到小屋后,俞泽就下定决心。他对潘云皋道:“只要你肯帮我报仇,我什么都愿做。”
潘云皋露出满意的笑容:“很好。我们的要求其实很简单。”
刘瑾利用俞泽,并非是全然的脑子一热。他虽想弄死月池,也愿意付出代价,可并不想拿自己的命去填。所以,他要极力撇清自己的责任。潘云皋先找来与俞泽体型相仿的男尸,给他穿上俞泽的衣衫配饰,又根据俞泽所述,在这具尸体上用刺青伪造胎记。伪装完毕后,东厂的探子就把男尸和俞家的仆从一起丢回乱葬岗。
刘瑾心知肚明,这样大的事,朱厚照决计不会只命他一边负责,圣上一定会同时派出锦衣卫,以便双管齐下。只要锦衣卫先一步找到“俞泽”的尸体,他届时就能咬死不关自己的事,至多背一个办事不力的罪名,并且也能让朱厚照和李越放松警惕,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