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乌黑的眸子深邃沉着,不同于周围眉眼弯弯不谙世事的孩童们,看过来时其中隐晦的关心如洪水汹涌冲垮堤坝。
风澈的心理防线被这一眼几近摧毁,刚刚心头密密麻麻的刺痛感仿佛又回来了,疼得他几乎压抑不住汹涌的情绪。
他对四周孩童的叫嚷声突然没了兴致,收起与他们互动的手指,心大地对着姜临的方向笑了笑。
他的脸极具欺骗性,这样乖乖巧巧地一笑,眉眼弯弯,小圆脸嘟起两坨软肉,看上去心情很好。
全场都静了下来。
他蹦蹦跳跳地走下来,垂眸看路的刹那乖巧和软糯消失,只剩下了对静下来的效果的满意。
他漫不经心地松开掐了许久的袖口,尽力忽略自己产生的不适,很快把刚刚先生逼问残留下来的情绪清出大脑,以及止住了看了姜临的眼神险些要诉说出口的委屈。
他整理心情一直很有一套,对自己的情绪隐瞒得很好,在姬家混迹这么多年,若不懂得隐忍和隐藏,不能做到滴水不露,最后姬水月也折不到他的手上。
他笑意盈盈,走到姜临身边,刚想嘚瑟地来一句:“怎么样,你大哥我厉害吧”,藏在袖子里的手猝不及防中,就被姜临不由分说地直接攥在了手里。
性格火热如太阳的人,连手也是炽热温暖的,但此时风澈的手却冰冷入骨,根根手指冰如寒玉玄冰,不带一丝温度。
姜临被这温度惊到了。
他不露声色地看向风澈,乌黑的瞳色滚动着复杂的情绪。
他抬起风澈的手,苍白的皮肤在低温下弥漫出了紫红的纹路,指尖却因为刚刚用力过度掐得泛白。
姜临嘴唇翼动了半天,终于缓缓吐出几个字:“你的手……”
风澈沉默不语,脸上的笑缓缓褪去,剥掉脸上那层名为强颜欢笑的情绪,终于露出了真实的表情。
他上扬的眼尾耷拉下来,一贯自信张狂的笑再也无法维持,垂下的眼睫抖动着,唇被咬得发白:“陌陌,先生的问题……我答不出……”
“姜家,乔陌。”
风澈想要倾诉的情绪如涨潮的江水,那声音像闸,残忍果决地落下,斩断了江水的势头。
他的话戛然而止。
指尖刚刚回归的温度一点点散去,风澈的神色微不可查地暗淡了下来。茶色的眼眸里的星光被垂下的睫毛遮住,他松开了姜临的手,再抬起头时又笑得漫不经心:“到你啦,去啊。”
姜临欲言又止,回眸看他一眼,终是转头离开。
风澈看着他远去的背影,抬起指尖,只觉得手空落落的,刚才属于那个人的温度还在手背指尖残存,心间的温度却比手上的温度退得更快,血液回归到心房不能融化其中的寒气,再泵出的部分都是冷的,途经四肢百骸,冰冷入骨。
风澈苦笑一声。
他为什么觉得会难受呢,这本就是他应该承受的,他当年选择了这条路,已经注定了孑然一身,为什么还在奢求温暖呢?
姜临属于这盛世,而他,不过是偷了光阴的孤魂野鬼。
他凭什么觉得对方会愿意倾听连自己都不相信的苦衷?
鬼话而已。
他有些难受,蹲在地上缩成一团,在地上扒拉一下,捡起一根树枝无意识地画圈。
那根树枝尖端细弱,他不敢用力划过沙石,只轻轻划入地表毫厘。
他在心里默念:刚刚学会的阵图需要复习一下,趁现在刚好无事。
仿佛这样可以麻痹自己。
他越画越觉得心烦意乱,原本流畅的笔触猝不及防地凝塞住,他泄气一般叹了口气。
姜临的传音就在这时传了过来。
他的指尖一抖,那树枝竟然直接不堪重负,折做半截,一截在他手里死命攥着,一截落在地上的圆圈里安详地躺着。
姜临的声音低沉磁性,透过传音法诀直接在脑海回响,如他本人亲临,伏在风澈耳后低语。
“风澈,我在。”
那一声似九天穹顶炸起的烟花,细碎的花火如坠落的星光,辉映着银河,缀着炫目的拖尾径直砸进了风澈的心里。
风澈听见流星坠入了自己死寂的心海,如水滴入海,“叮咚”一声激起涟漪。波纹越扩越大,弥漫了整片心海,蔚蓝银亮的光点自海底升腾而起,波光粼粼,浮光跃金。
他猛地站起,隔着人群与台上的姜临对视。
台上的小小少年身姿挺拔如松,气质沉静似海,明明只有那双幽邃的眼尚存成年时的模样,风澈还是不由自主地想起那个身影。
是边城绝境上,视线模糊间,锐意无匹的剑芒;是漫天火雨中,灵力亏空时,握在腰间的手臂;是幽暗大殿内,光影斑驳间,勾人意动的脸庞……渐渐汇成完整的姜临的模样。
风澈只觉得他的视线灼热非常,弥漫了四肢百骸的寒气被逼出体外,甚至连同刚刚听了传音的双耳都开始跟着滚烫了起来。
台上赵承文的问题已经开始,台上姜临收了视线,传音却不受答题影响,跟着赵承文的声音一同传入了风澈的耳朵。
“风澈,管他世人如何分说,你只需记住,我信你。”
风澈站在人群中,四周的喧嚣仿佛退开隐去,他呼吸渐渐放轻,心跳却越来越重,在胸腔震如擂鼓,与传音共鸣。
他曾狂妄地以为,且不去管世人论他畏他辱他恨他,最后身归天地,魂入轮回,谁还不是大梦一场空。
他不需要任何人的怜悯与同情,爱恨与欢喜。
因为他选择的路,注定孑然一身。
然而他却被那句“我信你”乱了心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