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徒瑾几乎是有些尴尬地带着一行人进了皇庄, 然后拿出了一大堆的资料, 开始给他们介绍起各个试验田地产量来。
不管在哪个领域, 懂行的从来都是少数, 但是直观地数字大家都是听得懂的, 一帮朝臣就算都是那种君子远庖厨的人物, 对于地里的产出都是了解一些的。毕竟, 这年头,大家有了钱,不是挖个坑将钱埋起来, 而是拿去买地,买铺子还会赔钱,买地这就是不动产, 年年都有产出不说, 回头也好脱手。
因此,一亩地有多少产出, 大家心里多少都有点数, 而这里, 哪怕是普通的下田, 产出都差不多赶上中上田了, 一些精明的人都开始盘算起来了。要知道,这些人家田地很多, 但是并不是所有的都能免税,都是有一定限额的, 不过, 对于这等人家来说,将家里的上田在册子上改成下田,中田都是很简单的事情,如果如今普通的下田都有这样的产量,那么,这里头可做的文章就很多了。
当然了,这么想的人其实也就是一部分而已,真正朝中的大臣也不至于只有这点见识,眼皮子没那么浅。说实话,大家其实都知道兼并的危害,但是,大家都在自然而然地这么做。这种事情实在是太正常了,你不去买地,自然有别人去买。土地总是会向着更有钱的人转移,普通的百姓的经济情况是非常脆弱的,一场灾荒,一次重病,甚至哪怕是为了长辈的一个丧礼,卖房卖地都是基本操作。
便是那些小地主,很多时候也是承受不住多少风险的。普通的地主人家,想要富裕,靠的同样是省吃俭用,勤俭持家,一些人家,平常的时候,甚至长工都要比自家吃得好,因为长工要干活,自家要干的活没那么重。
本朝目前为止,土地兼并还没有多严重,毕竟开国也就是百年左右,正是人口滋生的盛世,但是盛世能够延续多长时间呢?按照历史,除了两汉差不多延续了四百年之外,其他的朝代,最长也不会超过三百年,正常一两百年也就到头了。
其实,有点节cao的官员,都是不希望改朝换代的,改朝换代这种事情,谁也不能保证,自家就是赢家,如今朝堂上这些人,有几个前朝的时候就是什么高门大户的,那时候多半还是土鳖。要知道,历朝历代,开辟之前,都有一帮农民在有心人的集结下揭竿而起,效那陈胜吴广之事,但是都是为王前驱。可是,天下烽烟既起,各地的豪门大户,却是不能独善其身的。
因此,等到新朝建立之后,天下豪门大族也是十不存一,能够存活下来的,也是元气大伤,真有那等左右逢源的,实际上,到了新朝也是不得重用的。
因此,不到那种地步,谁都不希望天下大乱,那对所有人来说,都是不折不扣的灾难。
如今,缓和矛盾的机会来了,当一亩地能够养活更多的人,那么,一个王朝自然可以延续更长的时间,说不定,在这段时间中,又有人想出别的什么办法来了呢?因此,在看到了确切的数字之后,所有的人都是震撼且欣喜的,当即就有人直接向着圣上道贺:“陛下,此乃天下之幸,苍生之幸!”
圣上神情也非常欢悦,作为一个皇帝,天天烦心的事情多了去了,如今这个好消息足以让圣上这一辈子,哪怕再也没有别的什么成就,都能够有个好的庙号,将来龙驭宾天之后,在阴土龙庭也能有不小的发言权了,他看着司徒瑾,神情简直像是看到了珍宝一般,他笑道:“小七,你立下这般大功,朕的赏赐可是不能少了!”
司徒瑾对于赏赐什么的,压根没什么感觉,他如今性子也变得直接了起来:“父皇,这还只是第一步而已,还差得远呢!等到将这些肥料能够推行天下之后再说吧!”
圣上想想也是,这肥料里头也是有着极大的利益的,要是朝廷颁行了善政,结果下面阳奉阴违,肥料都叫那些豪门大户占据去了,普通百姓却是没有,岂不是反而要造成更大的民愤?
圣上一番琢磨之后,又有了主意,这事若是做得好了,那些豪门大族隐匿瞒报的土地人口非得爆出来不可,想着这些年来,那些豪门大户用自个的手段少交了多少税,逃避了多少徭役,圣上就觉得气恼,如今,只要想个周全的办法,那些豪门大户只要还想要用上肥料,那么,他们就得老老实实地将那些瞒报的土地给吐出来。
圣上心思转得很快,脸上神色压根没有变化,因此,谁也没想到,圣上居然已经起了这样的心思。跟过来的大臣这会儿只顾着逢迎道贺,盘算自家能从中得到多少利益,一时间多半也没想到那么多。圣上越瞧司徒瑾,越是顺眼,要是自家其他儿子有司徒瑾一半的出息,大晋朝也就真能千秋万代下去了。圣上却没想到,若是一帮皇子个个都有着能够治国安邦的大才,一个个岂不是更要闹翻天了?
圣上嘴上却是说道:“小七既然这么说,等这事成了,回头朕便论功行赏!”
圣上饶有兴致地将整个皇庄都逛了一圈,在知道司徒瑾如今在研究那些海外的粮种之后,又是许诺,会叫人努力搜集这些种子,回头都送到皇庄上来。
司徒瑾琢磨了一下,又提出了要求,表示光有京城附近的皇庄还不够,毕竟大晋朝地域广袤,各地的气候土壤情况多有不同,因此,回头还得在其他地方做实验,圣上心里高兴,一挥大手,都一口答应了下来。
结果,等到回去的时候,谢皇后一听,脸上神情立刻变了,她姣好的脸上露出了埋怨之色:“圣人,小七这才多大,难不成日后就得东奔西走,远离京城,真要是如此,当年,当年臣妾又何必……却叫臣妾如今伤心!”
谢皇后这般言语,圣上一下子反应过来,他赶紧解释道:“梓童实在是多虑了,朕哪里想了这么多,梓童想要小七承欢膝下,朕又何尝不想,小七如今年纪小,京城这边也不是一年两年的事情……”圣上说着,竟是罕见地心虚起来,很多事情,压根不是随便找个人就能教会的,缘何迄今为止,就一个神农呢?再有祖宗们的托梦,圣上直觉司徒瑾就是天命之人,这等有利于社稷江山的大事,就算还有别人会,除了司徒瑾,他也不放心别人啊!
谢皇后只是幽幽地叹了口气,说道:“圣人的意思,臣妾也明白,臣妾也知道自个就是一己私心,只是圣上也该知道,小七这般本事,叫那些不安好心的人知道了,那可该如何是好?”
圣上顿时悚然一惊,没错,的确如今大晋算是天朝上国了,但是,也不是没有敌人,北方狄戎也就算了,他们逐水草而居,那边的气候并不适合耕种,可是,其他国家可就不一样了,无论是渤海国,还是茜香国,可也都是农耕为主,就算是国内,一些至今还没有完成改土归流的地方,那里的土人也未必没有别的什么心思。
圣上这般一想,顿时坐不住了,也觉得自个之前的想法有些想当然了,不过嘴上却是不能承认,只是说道:“若是小七出京,朕自然另有安排!小七出息了,梓童也该安心才是!”
谢皇后又是轻叹了一声:“臣妾就是个妇道人家,原本只听说有悔教夫婿觅封侯的,如今,却是后悔儿子太出息了,一出息,就留不住了!”
圣上被谢皇后这般示弱弄得有些狼狈,但是,他心志坚定,绝不会因此想着叫谢皇后也生上一个,毕竟,若是谢皇后有了亲生的儿子,凭着司徒瑾对谢皇后的感情,日后定然变数横生。
圣上犹豫了一番,还是试探道:“前些日子,不是说齐美人有了吗?回头生下来,要不也送到长宁宫来!”
谢皇后摇了摇头,说道:“臣妾这个年纪,精神头已经是大不如前了,哪里还养得了孩子,何况,便是我自个肚子里头爬出来的,也未必比得上小七贴心了,可就是小七已经够让臣妾操心的了,回头再来一个,臣妾可就真的受不了了!”
圣上笑道:“小七的确贴心,他也是个孝顺的,回头朕直接下旨,叫他经常回宫,免得老是待在外头,心都野了!”
谢皇后轻嗔道:“圣上这话说得好没道理,小七这般辛苦,难道不是为的大晋的江山社稷?男孩子可不比女儿家,能够建功立业,臣妾高兴还来不及呢!”
圣上笑着说道:“建功立业也不妨碍孝顺父母啊,皇庄上的事情,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情,朝中大臣还有休沐日呢,他倒是抽不出空来了?”
谢皇后也是笑道:“小七是个谨慎的性子,既然存了心思,恨不得日日泡在地头才安心呢!”
圣上端着一杯茶,抿了一口,说道:“可不正是如此!朕听皇庄上头的庄头管事说了,前几个月,便是刮风下雨,小七也是带着人四处巡视,生怕出了什么纰漏,小七自小在宫里长大,何曾吃过这等苦头,也亏得他能坚持下来!”
司徒瑾其实面目上相差不大,自他修行以来,观想的那枚种子,也不知道来源于何处,是什么根底,但是每每泄露出来的一点气息,不仅叫他神魂愈发壮大纯净,又能反哺肉身,连肉身也变得纯净起来,如今开始修行武道功法,竟是事半功倍。他看起来一点也不像是在地里做过什么农活的,手上连茧子都看不出来,要不是皇庄上的人都对他心悦诚服,一个个满眼都是崇拜之色,一般人还真不相信,这些事情是出自他手。倒是沈安轩与谢如柏,如今看着不像是大家子弟,俨然有些农家子的模样了。倒不是干了多少活计,实在是每日里早出晚归,在地头奔波,风吹日晒的,难免看起来粗糙了不少。
圣上想到这般,又听太医说司徒瑾去年的时候就开始修炼道家的导引术,还有一门不知道是什么来历,估摸着是从道藏里头找出来的吐纳法,想着这的确有几分作用,心里也有了点心思,准备回头问问司徒瑾,他修炼的是什么法门。
原本圣上回宫的时候,是要带着司徒瑾一块回去的,架不住这些时日,正是一些海外粮种的关键时刻,司徒瑾就算不用亲自忙活,也得盯着教导庄子上的农户去做。
司徒瑾如今在生物科技上头俨然已经登堂入室,对于这些作物,只要看到模样,还有送来的大致资料,就知道这些作物属于什么纲目,什么科类,也能推测出大致的种植需求,因此,一切都进行得颇为顺利。另外,似乎是因为那枚种子的缘故,司徒瑾竟是觉得自个生出了一些神通来,他似乎能够感觉到植物的一些意识,虽说暂时仅仅如此,不过司徒瑾有一种预感,随着自个修行精进,说不得还能对这些植物进行催生什么的。
不过,催生植物终究不是长久之计,毕竟,普通人种地可没这个神通,不过,司徒瑾倒是可以借助自个的这点神通,再搞杂交培育的时候,让这些植物向着自个希望的方向改造,也省去不少麻烦。
忙过了这一阵,司徒瑾这才得了空回了宫。
小孩子本就几乎是一天一个样,司徒瑾其实生得玉雪可爱,如今因为修行的缘故,竟是已经有了点冰肌玉骨的征兆,清气入骨,肤白如玉,看着愈发精致可爱起来,但是在谢皇后眼中,司徒瑾就是黑了瘦了,辛苦了,忙不迭地叫人给司徒瑾炖了补品,恨不得一天就讲司徒瑾补成一个胖子。
司徒瑾捧着一个南瓜形态的小汤盅,小口抿着里头的鸡汤,这鸡汤看着没有加任何作料,但是,这鸡却是庆丰司特意喂养出来的,别的鸡吃的是谷子青草,这些鸡却是用了一些补血补气的药材养着,虽说不可能用什么人参鹿茸之类的,但是枸杞山药什么的,却是正常。像这等鸡肉,便是谢皇后一年也不会有多少份例,如今却是直接叫膳房那边去庆丰司挑选了,顿顿给司徒瑾吃。
司徒瑾有些郁闷地小口抿着,这鸡肉的确还算是鲜美,不过要司徒瑾说,真要是说有多少药效,那纯粹是心理作用。再鲜美的东西,日日吃,顿顿吃,也有些腻烦,司徒瑾在口腹之欲上还真是不怎么在意,只是,这是谢皇后一番慈心,司徒瑾却是推却不得,只好想了个法子,在那里跟谢皇后说到乡野之间的一些吃食,摆出一副要孝敬谢皇后的模样,这才叫餐桌上多出了几样新鲜的吃食,不至于就是各种补汤轮着来了。
过了麦收,许多蔬菜也都到了可以吃的时候,司徒瑾回宫的时候带了一大堆,都是今年第一茬的蔬菜,许多还是海外的品种,膳房那边听了司徒瑾的一些描述,拿来做出了不少花样,便是圣上,虽说也得了司徒瑾的孝敬,不过,花样竟是不如长宁宫这边了,因此,后宫那边也不去了,下了朝就往长宁宫这里来。
当然了,这是明面上的说法,圣上可不是那种被一点稀奇吃食就能引来的,说白了,还就是因为司徒瑾在这边,圣上如今对这个能干的儿子正是稀罕的时候,圣上既是满心慈爱,那么,他能表现出来的,除了赏赐,就是跑到长宁宫这边来跟谢皇后与司徒瑾母子二人多多相处了。
圣上这般,难免有人有些想法,谢皇后这几年俨然一副老树开花的架势,都三十多岁的人了,圣上还三天两头过去一趟,便是齐美人那里有了身孕,也不见圣上去过几次。一个月里头,圣上在后宫的时间本就不到二十天,初一十五也就罢了,如今,除了这两日之外,圣上在长宁宫起码还得有个四五天,也就是近半的时间都叫皇后占了去。难免叫后宫嫔妃,甚至是下头的皇子们有了些想法。
东宫那边,就已经有人坐不住了。司徒瑾折腾出来的事情如今满朝皆知,贾赦原本就跟司徒煜禀报过,贾赦那边跟着皇庄上弄出了一批肥料,庄子上的收成可是比往年足足高出了六成,这还是照看不那么精细的结果,司徒煜听说了之后,欢喜之后,就是有些怔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