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倒是。”安琳琅家里喝羊奶还是从余才大叔那买,这确实不必她们操心。
几个人在院子里说了一会儿话,天渐渐就阴沉了。一阵风吹过,天空一滴小雨点儿打下来。砸在人脸上,桂花说着话呢抬手就这么一抹,顿时就呀了一声:“哟,琳琅啊,话不多说了。下雨了!我可得赶紧回村子将晒在院子里的那些白菜给收了。”
那些白菜还是方婆子给送的。食肆每个月要用的菜数量非常大,都是一个月下乡来村子收一回。这不是方婆子想着余才着大半辈子只养羊也不种地?想着这人就算手里捏着几亩田,那也都是赁给别人去种。怕他们夫妻平常没菜吃,特地匀出来给他俩的。
桂花婶子往日或许会拒绝,但这段时日跟方婆子越来越亲,就没有再忸怩。
方婆子这边送菜送肉的,她那边让余才也是给食肆里送奶送羊。姐妹有来有往,关系才越来越亲。
六月里雨水多,武原镇这边虽然没有雨季,却也有一段时日雨水非常多。六月刚好就是这个时候。
“那可赶快点。”方家好些时候没人在,院子里空荡荡的,安琳琅跟周攻玉是空手回来的,倒也没什么需要收拾,“正好我们俩也没事,过去帮着一起收。”
“那感情好,中午在我家吃饭。”
事实上,桂花婶子与余才大叔成了婚,上没有老下没有小的,其实就只是两个人过日子。
余才大叔在李家村早有凶名。身子壮得跟个黑熊似的,加上他古怪的脾气,村子里一般的泼皮无赖根本不敢招惹他们。桂花嫁过去,那些个说闲话的一个屁都不敢放。没人议论她克夫克子的名声,往来走动的人虽然少,但耳根子清净。兼之养羊养家的活儿余才做,粗活儿重活儿也是余才做。她只需要每日做做饭,给家里的衣裳洗洗缝缝,日子很是轻松自在。
日子过的好了心情好,人身上的阴郁气息就渐渐散了。
桂花婶子前半生为了生计累死累活,如今生活有了支撑有了依靠,整个人都脱胎换骨了。往日眉宇之中那股挥之不去的畏缩姿态淡化了许多,一边引着安琳琅和周攻玉往李家村走,一边中气十足的说话。言谈间眉目舒展,嘴角带笑,人看着都年轻了不少。
“婶子如今可算是转圜过来。”安琳琅笑着感慨了一句,“人生苦短,眼睛就该往前看。总是惦记着身后事,一辈子都活不自在。人活着,自己活得自在比什么都好。”
桂花脚步一顿,顿了顿,她也笑起来:“……可不是?往日是我想左了。”
余才大叔走在最后头听着几个人说话,也不插嘴。高壮的身形仿佛一座高山,沉默地将人护在身后。
一行人去到桂花婶子家,或者说余才大叔的大三间小院。
因着家里养羊,所以物质不多但场地圈得特别大。大三间的屋子建在上风口最东边。一间堂屋两个卧房。如今一间夫妻俩睡,另一间则用来堆杂物。靠南边单独一个小屋子做灶房,院子里除了一棵大柿子树,别的没有,空荡荡的院子里拴了二十几只羊。
窘迫地用木头给圈了个篱笆羊圈。看得出来是新圈的,因为木头都很新。定睛一看,看到院墙的底下还种着一排洗澡花。红红紫紫的开了一簇有一簇,生机盎然。
家中有女主人就是不一样了。
周攻玉只瞥了一眼就收回视线,嘴角微微翘起来。
几个人过来,雨都有点下大了。话也不多说,赶紧替她将晒干的菜叶子收起来。那边余才大叔蒲扇一样的大手一摞,将挂在绳子上晾着的衣裳全给抱到屋里去。
忙完了,也差不多都是午时。桂花婶子站起来就要去弄午膳。
安琳琅想起身去帮忙,被周攻玉一把拉住了手:“让婶子去忙吧,你就别去凑合了。”
人家怀着孕,安琳琅刚想说帮把手就看到余才大叔放下手里的东西就从墙角摸了一把伞撑开,沉默地跟上去。她顿住了。余才大叔几大步跟上,两人这么一高一低地撑着一把伞去到了后厨。
安琳琅眨了眨眼睛,意识到刚才自己没眼力见了。
周攻玉看她尴尬笑了一声,拍拍她:“罢了,坐下等吧。”
两人这次回来,就是单纯地看一眼辣椒的涨势。安琳琅心心念念了许久好不容易才等来的川菜灵魂,自然得郑重对待。这亲眼看到辣椒抽苗,涨势很不错,她的一颗心就放下了。
中午在桂花婶子家吃了些饭,下午雨停了就告辞离开。
两人回到镇子上的时候又下起了雨。
六月以后雨水格外的多。一路从镇子口到西街西风食肆,免不了还是淋了些雨。好在周攻玉身上穿了蓑衣,安琳琅撑了把伞,除了衣摆都没有淋湿。下了牛车,安琳琅跟周攻玉还站在门边拍水。
屋檐下雨水连成一条珠帘,滴滴答答的。
大堂里头传来一道陌生的少女声音。下雨天生意不好,尤其这个点儿了人也不多。有人说话,外头听得格外清楚。那少女声音偏尖,听着格外吵闹:“表嫂到底什么时候能跟我比?她该不会怕了,故意躲着我吧?也对,穷乡僻壤能有什么有本事的人?还不是那个孙达无用!”
“莫瞎嚷嚷!”有一道女声呵斥她道,“你表嫂子事多人忙,哪有那么多闲工夫哄你?姐姐,兰儿被我跟她师父惯坏了。说话不过脑子,没什么恶意,你可千万别放心上。”
“娘!”小姑娘不依,娇气地直跺脚:“你看咱们这都到这儿多久了,一个多月有了吧?就没看到那什么表嫂子的人!再说小地方哪有那么忙?我看这店里也没什么生意嘛!”
“高兰儿!”
母女俩吵吵闹闹,两人都是炮仗脾气,方婆子站在一旁无所适从。
安琳琅跟周攻玉正好从门口进来,她跟看到救星似的赶紧走上前来:“玉哥儿,琳琅,你们回来了?”
这一声叫那边旁若无人吵闹的母女静下声来。两人的目光一瞬间看过来,刘玉夏是一眼看到安琳琅,而刘玉夏的女儿高兰儿则是一眼看到了周攻玉。
窈窕君子,清隽无双。
仿若修竹一般笔直地立在门口,整个人拢在光中更衬得冰肌玉骨。一尊精雕细刻的活着的玉像。高兰儿今年一十四岁,心高气傲,眼高于顶。生平见过最俊俏的男子便是晋州刺史的庶长子薛怀明,立志嫁入高门,成为薛怀明的夫人。哪里见过这样惊为天人的俊俏男子?
这一眼,差点没把她的魂给吸走。
“……琳琅,玉哥儿回来了?”刘玉夏还没留心到女儿的异常,只是看着安琳琅神情有几分尴尬。她不知道方才自家女儿说的那些话琳琅有没有听到,此时看着琳琅的眼神颇有几分闪烁。
安琳琅点点头,神情平淡得看不出端倪。将雨伞递给了一旁的小梨,直直地走到桌边坐下来。
周攻玉没有说话,也是将斗笠蓑衣脱下来给了南奴。两人虽然一言不发,但一模一样的动作显出别于其他人的默契。
刘玉夏心中忐忑,几眼瞥向了自家姐姐。方婆子其实也有点不大高兴。她虽然疼爱刘玉夏,却不代表她爱屋及乌地喜欢高兰儿。这个外甥女自打来了武原镇,不是嫌这就是嫌那,仿佛进来西风食肆做一做都是辱没了她一般。方婆子性质柔和不爱计较,却不喜欢如此骄纵的人。
但她不喜欢归不喜欢,面子情还是会给的。刚想坐下来跟安琳琅说说,就感觉自己胳膊被人给推了一下。然后眼睁睁看着这个省城来的外甥女一屁股坐了她刚才坐的位置。
高兰儿目光灼灼地盯着周攻玉,近处看,他毫无瑕疵的五官更令人心折。她顿时有点害羞,一股滚烫的热意爬上了耳尖。说话的声音都变得和缓了许多:“你,咳,你是姨母家的表兄么?”
周攻玉斟了一杯茶水推到安琳琅手边,抬眸瞥了她一眼。
高兰儿的脸跟炸开了一般,瞬间红了个透。盛气凌人的姿态收得一干二净,脸颊通红,手足无措的模样。俨然一个害羞不敢直视男子的闺阁小姑娘。安琳琅看着这一系列的反应,一口茶水差点呛到喉咙。面无表情地看着这姑娘变脸,忍不住向周攻玉使了个眼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