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夜自小便是谢观的影子。就像小时候被谢观的父亲选中时,立下的誓言——永远将谢观的安全放在第一位, 同生同死。
谷间山风呼啸, 下方水声越来越嘈杂,在耳畔轰隆隆作响。纵再如何身手了得, 所有跟在惊夜身后的凌鹰卫都打起十二分精神,生怕一个十足命丧于此。
那边禁军首领伸长了脖子往下望去,高度让他打了个哆嗦。可是凌鹰卫已经下去救驾了,他纵使觉得凶险,也得派人下去搭救。
近两个时辰过去了,天边的日头逐渐西移,半藏于绵连不绝的群峦之后。今日本来就有些冷,没了日光的照耀,从山谷间打着旋儿吹来的风,更是寒气逼人。
沈聆妤坐在悬崖边,凝望着前方。
惊澜将披风裹在沈聆妤的身上,说:“娘娘回马车等着吧?也让太医看看您的腿?”
两个时辰的枯等,一次次看着搜寻的禁军空手而归,一次次又一次次地失望,沈聆妤心里除了最初的惊恐,此刻一半担忧一半气恨。
可气恨抵不过担忧。
沈聆妤轻轻摇头,她问:“你担心惊夜吗?”
惊澜望着被风吹得不停摇晃的吊桥,声音有些沉闷:“习惯了,当暗卫嘛,他的日子一直都不安稳。”
沈聆妤转过脸望向惊澜云淡风轻的面容。
惊澜对沈聆妤笑笑,说:“跟他好的时候就知道他能活多久全看运气。嗐,活在当下嘛。”
惊澜说得轻松,可是沈聆妤看见她笑着说话时,眉头是皱着的。
那么她呢?
沈聆妤望着吊桥之下的水流,她忍不住去想若这一次谢观不能回来了呢……
寒风呼啸着,下方仿佛有一道声音,在勾引着沈聆妤跳下去。深渊慢慢扭曲成一张人脸,诡异笑着对她说:跳下来就能立刻与谢观团聚了……
最后一抹落日余晖将要散尽时,谢观回来了。
谢观在水中找那只玉盒找了很久,一直追找到下游,又从下游上了岸,再往回走。他被鲜血浸透的衣袍如今湿淋淋挂在身上,手臂上的衣袖也被冲烂划破。他右手扶着左小臂,左小臂在暗礁的撞击下骨折断裂,呈现诡异的形态。
“陛下!”第一个看见谢观的禁军立刻提声高呼。
沈聆妤遥遥望着暮色里归来的谢观,她下意识地站起身,急急朝着他奔去。
可是她只是朝着谢观小跑了几步,又生生顿住脚步,皱着眉立在原地盯着谢观。
等在这里的众人,看见谢观回来皆是不敢置信,又是一阵狂喜。
谢云也得到消息,从马车里跳下来。
禁军首领满脸堆笑地迎上来,恭贺:“谢天谢地陛下平安回来了!陛下实乃真龙天子啊……”
——这样还能活着回来。
身边的人接话,一阵喜气洋洋。
可是谢观看也不看他们一眼,更是一句马屁也没听进去。他远远望着沈聆妤,还陷在沈聆妤的右腿能走路的震惊里。他没看错吧?他刚刚是不是看见沈聆妤朝着他奔跑了几步?
谢观迫不及待地直接将挡在身前的禁军首领推开,朝沈聆妤大步走去。他立在沈聆妤面前,笑及眼底,高兴得手舞足蹈:“你的腿有知觉了?”
沈聆妤咬唇沉默,盯着谢观脸上的灿烂笑容,死死憋着眼睛里的湿意。
谢观没有注意沈聆妤的表情,他低着头望着沈聆妤的右腿,兴奋地说:“你再走一走,走给我看看!”
惊澜伸长了脖子张望了一阵,快步奔向跟在谢观身后的凌鹰卫,低声寻:“惊夜呢?”
被问的凌鹰卫擦去脸上的水,摇头说不知道。
谢云也迎上来,虽看见了谢观左臂上明显的伤,可还是长舒了一口气,道:“七哥没事就好,七嫂也……”
清脆的一道巴掌声,令谢云没说完的话生生卡在喉咙里。周围人的喜笑也都瞬间消了声,周围一片死寂,唯寒风在呼啸。
谢观保持着被打偏脸的姿势,没动。
沈聆妤盈在眼眶里的泪滚落下来,她放下发抖的手,哭着说:“谢观,一次又一次!你是不是从来不会在意身边人?你就这么一跳,多少人因为你发疯而涉险!”
“你怎么可以当成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笑嘻嘻的样子?你在消耗谁的担心?”
“谢观,你脑子就是有病!无药可救了!喜欢上你这样的人,我更是脑子有病!病得不轻!”
“你回来做什么呢?你要是就这么死了才好!我一并跟着跳下去!都死了就一了百了再不用受你这样三番五次的折磨!”
向来威风凛凛杀人不眨眼的帝王,保持着被打偏了脸的姿势,默立着听皇后的责骂训斥。
周围的人群面部表情逐渐变得惊悚,生怕谢观发怒,所有人都要葬在此地……
好半晌,谢观才有动作。他抬手,用指腹在沈聆妤打过的脸颊上轻轻碰了碰。
所有人胆战心惊地盯着谢观的动作,似乎都在担心他下一刻就要大开杀戒……
唯沈聆妤不惧,气恨让她恨不得再打他两巴掌!
谢观朝沈聆妤迈出一步,抬起右手揽住沈聆妤的腰身,将她往怀里带。
“皇后说得是。”谢观安抚般轻轻在沈聆妤的后脊拍了拍。
周围的人群皆竖起耳朵来。
沈聆妤的气恨没有消,生气地侧转过身,去避他的手。谢观没有松手,撑着沈聆妤的后腰。他俯下身来,凑近沈聆妤的耳畔,压低声音:“回去再打行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