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红菱如常来给沈聆妤针灸,也被魏学海拦在了外面,没准其进。
天色黑下来,安静的寝殿里无人进来燃灯,慢慢陷入不真切的黑暗。沈聆妤孤零零地坐在那儿。
沈聆妤慢慢想起很多小时候的事情。
她认识季玉川, 是在季玉川母亲的葬礼上。那一年,她刚回京,才五岁。季玉川比她年长一岁, 也同样还是懵懂的孩子。他穿着孝衫规矩地向来宾行礼, 周到、安静。
沈聆妤走到他面前,软声:“哥哥如果想哭的话是可以哭的。我知道哥哥难受, 我也没有娘亲。”
两个身处高门富贵窝里的可怜人相遇,从此他们相识相伴,整整十年。
他们一起去过很多地方,逛遍了繁华的京都。他们曾一起施粮赠布做善事、暗暗惩治京中的纨绔子、救过流落风尘的可怜人,也曾偷偷去拔夫子的胡子。
那年上元节整个京都的夜幕被烧得亮如白昼。
“这玉镯与你名字同音,留在你身边最好。”季玉川将翎羽镯递给沈聆妤。
沈聆妤举着翎羽镯在烟火下好奇地细瞧。那年她豆蔻年岁,天真烂漫地转眸望过来对他笑:“你若是我亲哥哥就好了,那就能一辈子都在一起了!”
季玉川立在烟火里笑得温润,什么也没说。
他想,若她是明耀的太阳,他便是匍匐千里的云。她若是九霄的皓月,他便是亘古的星火。
哥哥也好,或者……也好,只要能与她相伴。
十年相伴间,他们有相同的志趣,也有着截然不同的性格。
沈聆妤学不会季玉川的审时度势,季玉川学不会沈聆妤的乐观爱笑。可是最后,他不再贪生献出生命代价,她也不再生机盎然。
不知道过去了多久,被安置在桌上的沈聆妤轻轻地眨了下眼睛。她从安静的一小方天地里回过神。
她抬手,手心抵在心口,缓慢地舒出一口气。
她微蹙了眉,去探这一刻心里的情绪。
片刻后,她弄懂了,原来这就是释然的滋味。
她的玉川哥哥没有变。她短短的人生中,那漫长十年没有被否定,她的信任并不是一个笑话。
沈聆妤垂眸,望着自己的腿。她突然恍惚间在想,若她稍微学会一丝季玉川的审时度势,兴许就不会变成这样。若她真的入了那场骗局,如季玉川所筹谋,日后再周旋逃离赵睿。会不会一切都将不一样?
没有人会感同身受,没有人会真正理解她这两年经历了什么。
可这世上没有如果。
就算有,她应该还是学不会季玉川的隐忍筹谋。
沈聆妤在一片昏暗里转头望向门口的方向,开口:“外面有人没有?”
房门立刻被推开,有人迈进来。
光线不明,沈聆妤看不清谢观的表情,可是她从他的身形轮廓一眼认出了他。沈聆妤有些意外,她本不知外面有没有人,试着唤人,想着或许有宫人在外面。
“我、我想要我的轮椅……”沈聆妤解释。
谢观在昏暗里深看了一眼沈聆妤。
很快,沈聆妤的轮椅被魏学海送来。魏学海将轮椅放在门口,没敢迈进去。
谢观扫了一眼,推着轮椅朝沈聆妤走过去。他将沈聆妤从桌子上抱下来时,仔细去探她的神情。
谢观将沈聆妤放进轮椅。
沈聆妤垂着眼,慢吞吞地整理着微皱的裙子。
小鞋子从远处快步过来,凑到魏学海耳畔小声嘀咕了两句。魏学海有些诧异,虽知寝殿内气氛不对,他还是硬着头皮往前迈出一步,轻叩房门,低声禀话:“禀陛下,游夫人求见皇后。”
沈聆妤有点意外。
上午楚星疏进宫见她,两个人下午相约出去了一趟,她怎么又来了?莫非是有什么急事?沈聆妤顿时担心起来。她自推轮椅,往外走。立在门外的石阶上张望相候。
楚星疏没有什么急事。
她踩着稀薄的月色,脚步匆匆进宫来。
“下午的时候把这个给忘记了!”楚星疏晃了晃手里的一盏小提灯。
一盏小巧的花灯,上面绣着一对小兔子,只不过绣工实在不怎么样。看上去像是孩童初次接触针线活时,乱绣上去的。
楚星疏在沈聆妤面前弯腰,将花灯递到沈聆妤面前晃了晃。花灯上两只丑陋的小兔子笨拙地点了点头。
“给你绣好了!”楚星疏对沈聆妤笑。
这是沈聆妤小时候绣的一对小兔子。那个时候她总觉得自己的针线活天下第一,楚星疏要做花灯的时候,她非要凑上去,献上自己的手艺。
可惜这盏花灯后来不小心被蜡烛烧坏,沈聆妤哭了好一阵子。楚星疏说要帮她绣,但是后来家中连连有要事,便耽搁下来了。
“还有这个。”楚星疏在沈聆妤面前蹲下来,将一个小盒子放在沈聆妤腿上。“快打开瞧瞧,现在还喜不喜欢了?”
沈聆妤将小盒子打开,里面是有些过时的花钿。可是沈聆妤看着这几枚花钿,突然就笑了。她温声:“小时候不懂事,缠着姐姐要。姐姐宝贝得很,不肯给我。现在肯送我了。”
楚星疏叹了口气:“你那时候小呀,真是不适合这样花样嘛。别说的我小气好不好。”
沈聆妤抬眼,视线从那盒花钿,落在面前的楚星疏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