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静姝看到那些学生的样子,颦眉叹息:“现在的小孩,真不像样子。
“他们能进国子监,不难想象家境优渥,能有这样的读书机会,却不知珍惜,成天闹着玩!
“还有那些小姑娘,当年谢大人费了何等功夫,才让女孩也可以和男子一样读书上学!能进国子监,她们理应更为刻苦才是!
“当年国子学初向女学生开放,多少人感恩戴德,恨不得不睡觉日夜读书!她们比那些生来就有如此机会的男学生努力百倍有余,可称国之栋梁!
“还不到二十年,这些年轻姑娘竟就忘了这份难得,变得随意懒散,甚至和那些男学生一样嬉笑打闹,还拿正经书编歪诗!”
谢知秋看着眼前光景,却并无反应。
严静姝见谢知秋没说话,问:“谢大人,你可是觉得失望?一会儿我就将她们捉来教训。”
谢知秋却浅笑一下,拦住了她。
她看向那些学生逃走的方向。
“或许现在这样,才是好事吧。”
谢知秋道。
“她们不觉得自己在学堂上特别,说明这已经是理所当然的事了;”
“可以像男子一样嬉笑玩闹,说明少有人因为她们是女孩,而刻意要求她们服从更多规矩。”
“在我们小的时候,有多少姑娘会像这样自信地认为自己应该在学业上出头,又有多少姑娘,会在男孩向她们扔纸团的时候,如此肆无忌惮、毫不犹豫地扔回去呢?她们还会冲出去抢碑亭的位置,不认为这就应当让给男子,好胜心也比以前强了。”
“每个时期会有每个时期的变化,只要人人都开始往前走了,我们静观其变便是。”
严静姝还是有些不满意,道:“可谢大人你家的霁儿就从不如此,既求知好学,又谦逊有礼,那才该是天下学子的典范啊!若是所有女孩都如霁儿一般,我便再没什么可担心的了。”
谢知秋摇头一笑:“你是夫子,她在你面前自然听话。你要是见过她平时在家中,怎么将寻初的机关拆得一团乱,还有去将军府的时候怎么爬到树上摘柿子,就不会这样说了。”
严静姝迟疑,有点难以想象。
严静姝说:“可霁儿念书如此出众,这总没错。她又有你的提点,将来进了朝堂,想来又能有一番建树。”
谢知秋却道:“她是擅长读书,但那是因为她喜欢读。霁儿性子随性,也不喜揣摩人心,若是让她为官,她只怕不愿。”
“咦?”
严静姝本理所当然地认为,谢知秋的女儿将来必定是会做官的,倒没想到听到这么个答案,怔了一下。
她偷偷去瞥谢知秋的表情,想从中得到更多信息,不过谢知秋素来喜怒不形于色,严静姝再看,已看不出什么了。
又是一年。
太后病重。
她整日躺在病榻上,粥饭难进,已无昔日神采。
谢知秋手握天下后,与太后始终保持着和睦的关系,直到成为同平章事很多年后,谢知秋仍不时会去慈宁宫,向太后请教。
太后也没有计较谢知秋剥夺赵泽皇权一事,反而为了天下,宽容地帮谢知秋出谋划策。
谢知秋生病、生育、家中父母有事,或者偶尔她必须离开梁城、去别处办事的时候,难免会有一段比往常脆弱、难以事事周全的时期。
由于她原先树立起的强大威望,不敢有人轻易取她而代之,但在这段时期,一个人始终有做不到的事,是太后以及昔日效忠于她的人,在朝廷内外为她提供了充分的帮助,助她度过关卡,回到鼎盛状态。
曾有一段时间,顾太后甚至一本正经地被朝廷授予了侍中一职,协助谢知秋治理官场,不过等局面平定,顾太后又年事已高,很快因为精力不济,放弃职务,回慈宁殿休养。
时间虽不长,但这种一朝太后在朝中谋职的局面,往昔从未有过,随着皇室与官场的界限逐渐在法律上得到完善,日后恐怕也不会再有了,因此一时传为美谈。
而谢知秋与顾太后之间这种尽弃前嫌、求同存异且能互相协助的忘年友情,亦作为世间友谊的典范而流芳于世。
如今,顾太后不复当年康健,生命已如风中残烛。
谢知秋作为友人,经常过来探望她。
有时候,顾太后精神尚好,也会与她说一些话。
她道:“我活了这么多年,早已够本了,人终有一死,我走以后,你不必太难过。”
谢知秋垂眸道:“我其实还有许多事,想向您请教。”
顾太后笑了一声,只是喉咙沙哑,声音像漏了风。
“我该告诉你的,早都说得差不多了,剩下的,你自己考虑吧。”
顾太后说。
“倒是你。知秋,我问你,你将来,打算让霁儿接班吗?”
谢知秋一顿,回答:“没有,她不是这样的性子,我问过她,她自己也无意仕途。”
顾太后问:“可你迟早也要老,迟早也要死的。现在这个江山,完全系在你一人手上,百姓也信任你、崇拜你,甚至有人将你视作天神,希望你长生不老,永远在这个位置上坐下去。
“你现在头脑清醒,当然没什么问题,但你有没有想过,等你老了糊涂了,对朝廷中的事情,也没有年轻时看得那么清了,又要怎么办?”
谢知秋若有所思。
顾太后说:“现在方朝虽然还叫方朝,但明眼人都知道,它已经变了,而且和以前任何时候都不同。
“若是你称帝也罢,但你没有,这个朝代未来的一切都是未知的,而你是主导它的第一个人。
“你做的每一个决定,都会为这个朝代开一个先例,后人会循着你的步伐走向前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