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尊重太后的态度,可又不解道:“先帝死后,圣上可是娘娘您唯一的孩子了。
“娘娘,您别怪奴才多话,奴才看得出您看重谢姑娘,但在谢姑娘与皇上之间,您肯定还是更心疼亲生儿子吧?
“皇上或许没有想到,但您一定想到了,亦有所戒备。若不然,又如何会早早命人去监视谢家?
“可是,您又为何没有对谢家姑娘痛下杀手呢?”
董寿没有将话说明,但太后与赵泽不同,她既然曾以女子之身临朝听政,定然杀伐果断,不会像赵泽那般天真。
太后未答。
她道:“董寿,你一向谨言慎行,这回可是多话了。”
董寿可是在宫中活了三朝的人精,怎会不知道什么时候该说什么话。
尽管被太后敲打了几句,但他一点都不紧张,只笑道:“奴才从太后娘娘还是皇后时,就一直效忠娘娘了,奴才的忠心,娘娘还不明白吗?娘娘的心思,没必要瞒着奴才,而奴才唯有弄明白娘娘的心意,才能想办法继续帮上娘娘。”
太后不置可否。
半晌,她说:“也是。”
太后的眼睑低垂,浑浊的眼球越过袅袅仙烟,落在面前的香炉上。
她道:“我也不过是,想再豪赌一场。”
董寿低头没有打断太后。
太后问:“董寿,你看我如今在朝堂中,还说得上话吗?”
董寿言道:“依奴才看,娘娘虽远离朝政已久,不如往昔,但余威犹在。”
“哪儿还有什么余威。”
太后自嘲地嗤笑一声。
“连给谢知秋保个官职,都要搬出先帝托梦来吓一吓他们才行。他们不过是碍于我是太后,还有点怕我罢了。”
“现在朝中为首的变成史守成了,他那个老顽固的样子,可比齐慕先冥顽不灵得多。”
“小事也罢,我若真再朝朝政出手,史守成不煽动群臣抬出大把大道理干出什么疯狂的事情才怪。过去与我亲近的人,早几年也被齐慕先清得差不多了,如今我再要插手,远比当年困难。”
说到这里,太后稍作停顿,又问:“董寿,那你再说说,你觉得现在的朝堂如何?”
董寿低眉顺目,但在太后面前,也没怎么客气,就道:“依奴才看,史大人才能大抵有限。如今的朝廷,不要说与谢大人为参知政事时相较,便是与齐慕先一手遮天那时相比,亦差之远矣。”
太后静默,算是默认。
她说:“我贵为一国之尊之母,已过了数十年养尊处优的生活,可我也从未忘记,我曾是经过颠沛流离之苦的百姓。”
“……”
“董寿,我问你,你还记得自己当初,是为何会进宫来的?”
董寿一贯沉着的眼神,难得晃动了一下。
“奴才……当然记得了。”
他面上保持着恭敬的微笑,语气舒缓。
“奴才父母死得早,家中除了奴才,还有弟妹五人。”
“那一年饥荒严重,米缸中一粒米也没有,连老鼠都被人捉去当口粮。”
“奴才的弟妹都饿得皮包骨,眼看就要死了。”
“奴才是家中长子,理应承担家计,不忍见弟妹受苦。”
“我去集市上,本想将自己卖去富人家当仆人,谁知便听到消息称三皇子府中缺一名内侍照料,若是入选,一月便可拿到三两银子,可谓十余倍于寻常人家,一下便可解奴才燃眉之急,今后也再不用担心弟妹口粮。”
“于是奴才一狠心,便自己断了烦恼根,上三皇子府上应征。”
“那时竞争可激烈了,为了这口矜贵饭,自己断了根的人不说上百,也有几十,若是正常,奴才可应征不上。”
“好在奴才灵机一动,先将家中弟妹全押给钱庄,换了二十两银子,全拿去贿赂王府管事,这才得了职务,从王府换到三十两卖身钱。”
“等奴才进了王府,马上就假借王府的势,找人将钱庄的人打了一顿,逼他们将弟妹还了回来,这才让弟妹都过上不愁吃喝、无人欺辱的日子。”
“不过,奴才虽有了出路,却不知剩下那几十个自己割了的,后来又去了何处。”
太后闻言,平淡道:“朱门歌舞几时歇,不见清月照寒骨。”
董寿含笑不言。
太后说:“帝王所忌惮之物,却是天下人所渴求的生机。哀家便是赌一把,赌谢知秋真有拯救苍生、逆转乾坤之能,也赌她品性高洁,不会恩将仇报。
“若是她心中当哀家是自己人,今后,她便是哀家、是天下的机会。”
言罢,太后又问:“萧家和谢家,可还有人留在梁城?”
董寿回答:“萧斩石还在,这么大个谢家,也不可能全部移走。谢家一些女眷带着孩子走了,但朝中有官职的还大多留在梁城,另外谢知秋虽带走了父母与妹妹,可是其祖母年事已高,大抵不宜长途跋涉,被托给了谢家其他亲戚照料。”
太后闻言,似略有放松。
她说:“敢留这么多把柄在梁城,至少短时间内,他们不会针对朝廷。”
董守道:“萧家也就罢了,这谢知秋究竟何等神通广大,竟能在这么短时间内说动谢家的人都按她的意思行事?”
太后说:“这不难。她不必说实话,只需分析朝廷可能对谢家的忌惮,就足以说动谢家提高警觉,并让家人跟她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