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解语听她这样说,心中已经放松大半,嘴角甚至有了宽慰的笑容。
她为了掩饰自己的担忧,连连道谢,本来就要离开了,但思来想去,又多说了一句。
温解语情真意切地道:“萧大人,我这个女儿,自幼脾气就和大部分人不太一样,可能冷淡一点,也不太会迁就别人的情绪……但她实则是个温柔的好孩子,也很率真,不常说话,但也不会故意为了讨好别人说假话。
“她自从成婚以后,回家来说的都是您与萧家的好话,尽管你们的婚事当初波折不少,还颇为突然,但今日看来,她应该是十分喜欢您的。
“知秋虽是有名的才女,但成婚这么长时间,这种头衔带来的新鲜感可能也没那么强了,她性情不太善表达,也没有大部分女子那么体贴……她若是做了什么事惹您不快,我提前跟您道个歉,有事您尽管跟我们娘家人说,我们肯定会帮着教育她的,但她的事,平日里还请您多担待。
“您如今是数一数二的大官,梁城里谁人不知您的名号?您千万不要跟她一般见识。”
言罢,温解语深深对她行了一礼,客套却做足了礼节,方才离去。
在秋季金黄的落叶中,母亲的背影,隐约透着落寞。
温解语走后,院中又只剩下谢知秋一个人,然而谢知秋回想着她的背影,却久久回不过神来。
于是,知满偷偷跑来找姐姐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画面——
桃花眼的青年坐在梅花树下,她看起来不像姐姐,但分明是姐姐的神情。
姐姐静静地望着没到花期的梅花,一动不动,犹如一幅逼真的水彩画。
“姐——姐——”
知满步伐轻快地蹦过去,一头撞在谢知秋背上,撒娇道:“我就知道你又在这里!姐你在想什么啊,怎么动都不动的?”
谢知秋回过神来。
知满迫不及待地问她:“姐,怎么样,时隔多年回家的感觉如何?有没有翻身的感觉?”
谢知秋一凝,对她道:“爹娘对我十分客气。”
知满不解:“客气不好吗?”
谢知秋摇摇头,说:“娘她甚至忽然跟我道歉。”
言罢,谢知秋将父母以岳父岳母身份跟她说的话,大致对知满说了说。
知满听完,急得跺跺脚,道:“娘她怎么这样!姐姐你又没做错什么,她就先道起歉来了,这不是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嘛!”
谢知秋眼神幽幽的,低头看着茶盏里茶水的倒影。
她抬起茶盏,浅浅抿了一口,才摇了摇头,说:“娘她不是真的想贬低我,而是‘萧寻初’这个身份现在地位太高,凭我们父母的能力,已经完全压制不了这个女婿。
“自古以来,丈夫发迹,抛妻弃子的都不在少数。
“对男人来说,只要身在高位,和离休妻可能名声不好,但再换一个妻子不是难事,甚至会有比原配背景更好的人家赶着去攀他,不痛不痒。
“可是女子,通常都会被要求从一而终,而且自身大多没有谋生机会,如果第一桩婚事不顺,那么她无论是物质层面还是舆论层面,受到的冲击都更大,严重的话一生都会受到影响。要是还有孩子,那更是一笔扯不清的烂账。
“如果我真的是‘我’,萧寻初真的是‘萧寻初’,在当下的局面,他万一真高了眼界,开始对我有所不满,那不管是我还是谢家,都处在绝对劣势,几乎只能束手无策。而一旦我们真的撕破脸,会吃大苦头的多半是我。”
说到这里,谢知秋停了一下,才往后道:“以‘萧寻初’现在的地位,谢家敲打的手段已经用不了了。母亲怕我过得不好,只能使劲来哄女婿,甚至低声下气地巴结,希望能让女婿记得谢家这份情面。
“她不是助他人志气,只是希望我在婆家过得舒服一点。”
谢知秋作姑娘时,与母亲关系很好。
年幼时,她抱怨贾先生教她的不够多,是母亲抱着她坐在桌边,一个字一个字地教她书写。
小时候她生病,是母亲衣不解带坐在床边,摸着她的体温守到天明,她没胃口吃不下东西,母亲在厨房里忙活数个时辰,给她做了一堆软乎乎的东西,一口一口喂给她吃。
她和知满两个人最常跟在母亲身边,母亲做绣活,她们两个就在旁边玩,知满喜欢做手工,常用纸和木头折腾出各种奇奇怪怪的小玩意。
温解语性子绵软,即使是家中主母,也没什么威慑力,可谢知秋如今回想起来,和母亲在一起的几乎都是美好的回忆。
母亲是真心爱她,盼着她过得好的。
谢知秋说:“归根结底,女婿功成名就,跟自己家的孩子功成名就还是不一样。”
如果她现在还是谢知秋,母亲一定不会这样疏离客套。
她会由衷地为她骄傲,只需纯粹开心就好,不必担心女婿怠慢女儿。
父亲亦是如此。
自己的孩子该教训还是会教训,不必一边得意,一边又谨小慎微地捧着这半个外人。
谢知秋作谢家的女儿时,不是没有期待过自己有朝一日登朝入仕,能让家里人刮目相看。
只是如今,这一日的到来却和她想象中有些不同。
今日之景,她非但没有高兴,反而有点难过。
知满听了她之言,亦冷静下来。
“说得也是。”
知满道。
“我是因为知道姐姐是姐姐,才能毫无芥蒂地和姐姐撒娇。要是你是姐夫的话,我大概会有点怕你,我这么跟你说话要是被爹娘抓到,说不定还要骂我一顿。”
谢知秋面无表情地揉揉她的小脑瓜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