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泽对政事还不是特别擅长,但对聊这种不着边际的问题很有兴致,一下就来了劲。
他说:“再说,月县的人可能也没想到一个知县会习武,所以放松了警惕。”
“诶,客官,你这个想法很新颖啊……”
赵泽与小二一来一往,很快聊得十分投机,宛如失散多年的亲兄弟。
自从当了皇帝,赵泽很久没有与人聊得这么开心了,以至于他回宫以后仍觉得头脑兴奋,在宫殿里转来转去,一直琢磨“萧寻初”这个人。
与他兄长不同,赵泽对朝堂上的种种利弊权衡还不熟练,对主战派主和派的立场也没那么敏感,他甚至不太明白为什么齐相和兄长都那么坚持要主和,只觉得那些打仗的将军挺帅的。
他当皇子和王爷时,也听过不少萧家军的故事,对萧斩石有相当的好感和敬意,所以此刻,一听萧寻初竟是萧斩石的儿子,他对这个人兴趣更浓。
赵泽在宫中徘徊数圈,终于,他大半夜披上一件薄衫,唤来守夜的太监,道:“我要去书房。对了,通知负责的官员,将南方诸县的情况都调出来我看看。还有……去贡院找三年前那一届会试和殿试的卷子,我想看当时那个叫‘萧寻初’的状元的文章,现在就要!”
“大人,今晚皇宫里半夜派人去取了萧寻初的科举考卷和前几年南方各地官员的考评记录。”
丑时,刘府。
刘求荣在睡梦中被心腹叫起来,得知了皇宫里的动向。
刘求荣闻言,呆滞半晌,然后,终究是松了口气——
“幸好,我们在最后关头将考评都改回去了,没有留下什么破绽。”
当初为了讨好齐相,刘求荣主动将那个萧寻初安排在了月县。
刘求荣自己就是从月县一步步走出来的,与月县当地的焦家又有千丝万缕的关系,对那个地方十分了解。
只要有焦家那些人在,月县的粮灾永远不会结束,地方官的税永远收不齐,也就永远拿不出像样的政绩,升迁自然万分不易。
他将萧寻初安排在月县,就是为了名正言顺地将他按死在那个小地方,让他将来难以翻身,连正常升一级都困难,就更不要说飞黄腾达。
当然,刘求荣也相当清楚焦家那些人做事狠辣。
当初由于胡未明查到他们买卖童男童女,在刘求荣的授意下,焦家人下了狠手。这桩事当时实在做得太干净漂亮,以至于焦家人的胆子大了很多,愈发为所欲为起来。
在将萧寻初送去月县的时候,刘求荣就想过,说不定焦家人为了讨好他,会把这个萧寻初也杀掉。
如果真是如此,对他而言实在是喜闻乐见的好事,他不费吹灰之力、双手清清白白,就为齐相解决了一个眼中钉肉中刺,可以轻松向齐慕先示好。
然而,事情接下来的发展,却大大超出刘求荣的意料。
焦家人的确是出手了。
可是,萧寻初非但没死,反而反手给焦家治了个满门之罪。正所谓拔出萝卜带出泥,连当年胡知县的旧案,居然也一并被他翻了出来。
自从得知焦家人被萧寻初抓住,刘求荣就食不知味,再没有一天是踏实睡好的——
焦家人实在知道他太多事了。
萧寻初现在掌控了月县,又制住了焦家,连胡未明之前都能查出买卖孩童之事,萧寻初现在占尽天时地利人和,难道会查不出来?
焦家人会不会为了保住性命将功抵过,将他这个上头人说出来?
萧寻初如果知道了,会怎么做?
刘求荣不是齐相,他可没有坏事做尽还能让皇帝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保他的底气,想到自己的把柄会落到外人手上,他是无比恐慌的。
从那之后,刘求荣就十分戒备,只要萧寻初一有风吹草动,他就打算动用所有权力将他打下去。
出乎意料的是,萧寻初定罪焦家以后,并未追究童男童女买卖的案件。
——这有可能是他没查到这更深层的真相,也有可能是他知道自己现在还扳不倒梁城的官员,所以先握住了这些把柄,打算日后再说。
不过,无论是哪一种情况,刘求荣在官场生存至今,不会不懂未雨绸缪的道理。
不管萧寻初知道了多少,决不能让他再往上走的机会。
官员的升迁调任都是归吏部管的,而刘求荣本人就是吏部侍郎,在吏部少说也是第二把手。
刘求荣第一时间就在中间截下萧寻初从地方送上来的焦家案的案宗,并且每年都死死压住萧寻初的考评成绩,不让他有突出的政绩,至于月县多出来的政绩,则统统算到比萧寻初高一级的知府头上。
这样既可以打压萧寻初,还可以拉拢知府,可谓一箭双雕。
然而,正所谓计划赶不上变化——
接下来,民意竟爆发了。
萧寻初在月县的举动显然很得民心,百姓们非但对他的事迹口口相传,还改编成各种话本戏剧,到处流传。从南演到北,连梁城都开始再次听说“萧青天”的名号。
刘求荣慌了神。
他之所以要压萧寻初,就是怕这件事被太多人知道。
可是民间都已经将萧寻初捧上了天,他再一改萧寻初的考评,两者之间就会出现明显的矛盾。
要是有有心人发现此事,再去细查,那看上去简直就是此地无银三百两,明摆着他刘求荣和月县这桩事有联系。
刘求荣一想就怕了,亲自操刀,连夜又把萧寻初两年多在月县的功绩老老实实改了回去。
本来只是以防万一,没成想,他前两天刚改完,今天天子就想亲自过问此事,其中时间差之短,实在令刘求荣倒吸一口凉气,内心一阵后怕。
千钧一发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