音音手还没落在盖碗上,陆子期就直接端走,揭开盖碗连旁边勺子都不用,仰头喝尽。拿过旁边茶水漱过口,才把白瓷盖重新扣回到碗上,收回食盒中。食盒中低沿青瓷皿中的两块碎冰已完全化成了水,白瓷盖碗一进去,浅浅的水面一晃。
陆子期盖上漆雕食盒盖子,音音直接就要拎起食盒,却没拿起来。
他按住另一端,这才看向连笑脸都不愿再挂着的女孩,轻轻喊了声:“音音。”
谢念音直接望进陆子期眼里:“哥哥要给我立规矩,我懂。”说到这里,她笑了笑,高烛郎照,女孩白莹莹的小脸上五官是难描难画的精致,眸虽黑但亮,“只是哥哥大可不必如此费事,想要我守什么规矩,使人跟我说一声就是了,用不着这样让我明白。”
她顿了顿,微微歪头道:“还是哥哥,也怕我赖在陆家不走?”
音音说这句的时候是笑着的,却让陆子期眼角一跳,直接道:“胡说什么。”
“我胡说?别人是不胡说,但谁不这么想呢!这个捡来的,说得好听算是陆家大小姐,其实到底是个什么谁说得准!她到底要厚着脸皮带走陆家多少嫁妆才算够,还是就打算这么赖在陆家不打算走了?大少爷再宠爱,她要是失了分寸离着失——”
狠话噼里啪啦珠子一样涌出来,待人听明白的时候已是一大串。
“音音!”陆子期一直平静的面容终于有了变化。
“哥哥,实话为何不能说。如果我是哥哥一母同胞的亲妹妹,大约哥哥就不会这么煞费苦心的避嫌,哥哥说是也不是?”
陆子期看着音音昂着的小脸,露出一个藏着涩意的笑:如果她是他一母同胞的妹妹——
“哥哥到底为了什么呢?是有合心意的小姐,还是也遇到明月楼知心知意的红粉知己——”
“音音!”这次,一向温和自持的公子,声音里带了火气。
第54章 “哥哥是有了意中人吗?”
“音音!”这次, 一向温和自持的公子,声音里带了火气。
要是别人,只这一声, 就不敢再动了。可谢念音才不怕呢,随他生气,反正又气不坏。她不为所动,继续道:“哥哥有什么不好直接对我说的, 还是哥哥也跟外头那些人一样怕我贪恋陆家富贵不肯走——”
这次是音音自己住了声,不是怕,而是不舍得继续刺下去。是陆子期的目光,那些藏了又藏的苦涩,被她瞧见。
这么无所不能的大哥,这一刻看着她的目光, 都是无可奈何的苦涩。
这些日子的气闷好像一下子都没了, 音音终于柔软下来,望着哥哥认认真真地问:“是我让哥哥,觉得为难了?”
她的存在, 放在谁家都是为难。一个不名一文的孤女, 偏偏比陆家真正的大小姐还金贵, 怎么不让人为难呢。
陆子期眸光轻颤,眼前人干净如同一张白纸, 只认他是最亲近的哥哥, 不管是气还是心软,都是一个妹妹对哥哥的干净。
可他呢,如今看她, 再不同了。
他轻声对音音道:“想什么呢, 哥哥有的都给你, 你将有的可比什么陆家大小姐多得多,谁敢低看你。”
他的目光抚过她乌黑的发,她白皙的面容,她精致的眉眼,他说:“音音,永远不要那么想,哥哥有的,都是你的。”他活一天,他就要让她拥有更多。
谢念音不明白,她是真的不明白:“哥哥这样,”都不肯见她了,“是怕我会错了规矩吗?是怕我会拿大,欺负哥哥选定的姑娘?”
规矩?从音音七岁的时候,钟大娘就提醒再是兄妹,该有的规矩还是要有的。
陆子期看着音音比最红的花瓣还红的唇,比最白的雪还要白的皮肤,比最亮的星辰还要亮的眼睛,他微微垂下的眼轻轻闭了闭,才慢慢道:“音音大了,总要有规矩的。”
音音微微凝了凝眉,“哥哥是有了意中人吗?”
一个人改变,总是有原因的。规矩一直都在,哥哥如今才觉得该注意,自然也是有原因的。能让她的大哥这样迫不及待要纠正她规矩的——,除了一个大哥很是中意的女子,音音想不到其他可能。
陆子期想要说话,却发现那一刻自己的声音都不由自己控制。
“哥哥是有了意中人。”音音肯定道。
陆子期张了张口,却被微微发干的喉咙、被不由自己控制的激烈的心跳弄得无法发声,他负在身后的右手有那么一刻骤然握紧,他的目光死死锁住对面的人,是马上要褪去所有掩饰的决然。
为什么不行呢?世道规矩,于他,算什么。
突然“啪”的一声响,让他骤然回了神,接着是钱多的声音:“主子,是窗的销扣松了,不碍的。”
音音探身去看那个啪嗒扣下来的窗,陆子期看着她张望的小脸,青色衣领中露出的是她白细的脖颈,极美。
也极脆弱。
连一个松掉的销扣都能吸引她的注意,她生活在一个足够干净的世界中,是他亲手为她打造的,从她还那么小的时候,他就想把所有好的送给她,给她一世的安稳,让她永远能活得自在,笑得恣意。
陆子期慢慢松开了身后握紧的右手,垂下了眉眼,轻轻笑了。
他伸手碰了碰因为她骤然探身晃动的粉白珍珠,“音音,是哥哥的错,该慢慢来的。”
窗棂被人重新支起,音音收回目光,陆子期看着那个珍珠划出一个美妙的弧度,然后轻轻地晃。
音音伸手抓住自己发上垂下的珍珠钗,细白小手一下子抓住轻晃的珍珠,是她一向爱做的小动作,陆子期看得认真。
来自哥哥的一句认错,让音音心中这些日子的气闷彻底消散。
气消了,她就能理解旁人了,例如理解那个不知道是谁的姑娘,她抚摸着粉白的珠子道:“换我,也不愿意将来的夫君有个这样亲近的妹子——”
陆子期负在身后正摩挲的手指一顿,垂眸看她。
“哥哥有什么话尽管跟我说就是了,规矩,我都懂的。”这人间的规矩,她懂得很。
说到这里音音笑了笑,这次的笑不带着任何的气,只带着面对兄长的乖软:“不会让哥哥为难的。”
赵红英总是开玩笑说,当嫂子的就怕遇到她这样的小姑子,是兄长的心头宝掌上珠,比得嫁进来的新娘子倒好像一个外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