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玉霄意识到他发现了,刚想开口,便听他问:“四殿下?”
“……你在家占卜起卦算过吗?”薛玉霄道,“怎么能猜到?”
“纵使我机关算尽,也算不透多情无情之心。虽会起卦,何必用呢。”
裴饮雪发觉这齿痕不深,抽身取药过来,问的第二句是:“他为难你了?”
薛玉霄便将寺庙题字、锁骨菩萨和干达多与蜘蛛的故事全都告诉他,而后补充:“他在宫中能连通我与长兄的消息,此人虽然不甚可靠,但也并未半点不能相信。他在深宫备受钳制和侮辱,不过是在陛下的恩威之下苟活,我一向觉得也许可以拉拢。”
裴饮雪给她涂抹外伤药,虽然伤痕很浅,几乎已经愈合,但他的动作还是很轻:“他是半个疯子,与珊瑚宫打交道,恐怕常常生出变化多端的意外。”
“我明白。”薛玉霄沉思片刻,说,“他的心思一贯多变,一时恨我入骨、嘲笑讥讽,不假辞色,一时又亲密热情,变化多端,我不能预测他的行为。”
裴饮雪取出干净的素麻布,隔绝伤口与空气接触。他沉默了许久,才道:“你怎么总是带着伤回来?”
薛玉霄道:“水匪之事纯属意外,这个也不算什么。我……”
她话语未半,裴饮雪忽然贴近过来——他的呼吸扫到了薛玉霄的脖颈,冰凉而和缓,甚至透露出一种难以形容的温柔。薛玉霄微微一愣,对自己的感知产生了怀疑……从散荡过来的冰冷呼吸里,她居然能错觉出一种温柔之意吗?
隔着包裹伤口的素麻,他的指腹轻柔地落在她的肩上。裴饮雪垂下眼,几乎是情不自禁、无法克制地接近,他的唇抵落在薛玉霄的伤口上,轻如点水。
薛玉霄没有转头,她不知道这样柔软的触感究竟是裴郎的手、还是……
裴饮雪吻了吻她的伤痕,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么做,这是完全不可预料之事,是占卜起卦不能算尽的,就像是冥冥当中的天意忽然诱导了他,让一个孤身多年、隐忍克制的人,涌现出无法收敛的不自持。
“裴饮雪……”薛玉霄低语道。
她的喉间忽然变得很干涩。薛玉霄在想他是用手摸了,还是真的亲了一下。在两人脖颈相错、近在咫尺的刹那间,她身边的裴郎就像是一块终年不化的冰雪融落在她怀中。
薛玉霄一成不变的胸口,猛地荡起一种无措。她失神了一瞬,偏过头道:“我不疼的。你为什么……”
她顿了顿,不知道该如何问下去。
裴饮雪仍然看着伤处,他低声说:“我不知道。”
这还真是个不算回答的回答。
薛玉霄听了,却没有追问。在裴饮雪望过来时,她都有点不自觉地挪开视线看着旁边的灯火,像是两人一旦视线对视,就会产生一些……不可预料,不能控制的事情。
这实在很荒诞。薛玉霄缜密至极、心细如发,裴饮雪精通事理、七窍玲珑,这样的两人之间,居然会有彼此都无法控制的感觉,这种脱出掌控的气氛一路滑落深渊、变得格外黏着。
谁也没有开口。外面报时的撞钟声响了,裴饮雪便起身,将烛台上的蜡烛剪灭了几个,只留下一根银烛,光华朦胧地笼罩在床头。
他背对着薛玉霄脱下外衣、解开发带。
往日里这声音并没有什么,薛玉霄心底澄澈,跟他以纯粹挚友相交,但此刻灯火蒙昧之下,她突然连一眼都不敢看过去,衣料摩挲的沙沙轻响,令人耳根泛着一股欲说还休的微痒。
床榻早已铺好。裴饮雪扶正枕头的位置,感觉到她走了过来,犹豫不决地道:“……我们就这样睡在一起,是不是……”
裴饮雪说:“四个月了,你不是一向清心寡欲,身正不怕影子斜么?”
薛玉霄:“……”
这个正人淑女她是当定了的样子。
薛玉霄不好讲述这微妙的变化,只得像往常一样安寝。她像一根木头一样直挺挺地躺在床上,觉得怎么想都不对劲——裴饮雪为什么突然亲了一下啊?他是摸的还是亲的……会不会他只是摸了摸,而自己却误会了呢……
裴饮雪也一动不动。他比薛玉霄还思绪烦杂,心乱如麻,根本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样做。明知道她不开窍,她的心底只有仕途和天下事,没有分毫私情,但他还是无法抑制地流露出在意和仰慕的模样。
薛玉霄只想找一个稳定安全的伙伴。两人可以做朋友、做战友,做面对惊涛骇浪的同船之人,但唯独爱侣,她没有半分心思,裴饮雪想要留在她身边,便也不敢轻易惊动。
两人各怀心思,看起来却很平静,生理状况平稳,都像已经死掉了一样。
薛玉霄保持着木头脑袋思考:“……不知道是什么意思?他这个回答到底有什么内涵……”
裴饮雪早已熟知她的迟钝,但还是心如擂鼓,连一个头发丝都不敢乱动,在心中想:“她要是感觉出来怎么办,会不会为了避免情爱之软肋,干脆舍弃?”
好大一张床,交给两人真是白费了。
费劲地熬到了后半夜。薛玉霄实在想不通,也不能确定,她听着裴饮雪呼吸平稳,没有动静,以为他已经睡了,便悄悄翻身睁开眼,盯着他的脸,心道:“裴郎一贯冷静体贴,心怀良善。他也许只是见我被谢不疑咬了一口,觉得我在外面受了伤很可怜,所以摸摸安慰我……”
正巧,裴饮雪这时也觉得薛玉霄睡着了,他想着还没有好好地看她一会儿,也转身过来,两人忽然间四目相对。
薛玉霄:“……没睡着么?”
裴饮雪:“……这就睡。”
啪,蜡烛烧尽,光线灭了。
被一吻纠缠着探出来的情爱触角,终于又小心翼翼地隐藏进黑暗中。
……
中秋后过了月余,宁州传来不容乐观的战报。
军府众人已经添了衣裳,此刻在深秋的清晨聚首,袖摆之间沾了浅浅的露痕。
薛玉霄披着一件孔雀毛的翠金披风,明艳鲜艳的颜色覆盖在她身上,愈发衬托得乌发墨眉、美丽温和。她低头看着被驳下来的奏折,开口问:“两位都尉有没有说其中的缘故?”
自萧、桓两位将军离去后,军府诸事都是由两位年长都尉、以及她们的幕僚属臣来代办公事。年轻一辈的女郎虽然也跟着处理,但大多时候是以学习为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