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翧知道二姐这是拐着弯的笑话自己呢,也不在意,他自来脸皮厚,又是自己二姐跟前儿,有什么不好意思的,嘿嘿笑了几声:“二姐不知道,这京里有一样好去处,就是京郊的灵惠寺,香火极灵不说,那寺里的景儿也美,素斋更是好吃的不得了,简直是人间美味,只寻常人吃不着罢了,青青难得出来一趟,等过两天,我安排好了,陪二姐跟青青也去尝尝,顺便散散心,我如今方知道,这京里头真好,怪不得人人都想往京城钻呢,这儿真是个好地方,早知道我也好好念书了,跟大哥似的考科举,将来也谋个京里的官儿当当。”
青青:“二哥现在念书也不晚啊,人说十年寒窗一朝闻名,二哥今年不才十五吗,苦读十年,也才二十多罢了。”
青翧忙摇头:“我就是随便一说罢了,你二哥可不是念书的材料,一见书脑袋就发晕,不过,我倒是喜欢骑马射箭,前儿跟着慕小九去郊外打猎,我这一箭就射中了一只兔子,慕小九那个骑射师傅都说我是块习武的材料呢。”说着仿佛有什么话,却看了青青一眼道:“时候晚了,二姐青青早些睡吧,我先过去了。”
青青早累了睁不开眼了,洗漱之后,一沾枕头就睡着了,青翎却睡不着,想着刚才青翧说了一半的话,还有他的神态,仿佛有什么心事。
心里有事儿哪睡得着,索性坐了起来,谷雨听见声儿,掌了灯进来:“小姐怎么起来了?”
青翎嘘了一声:“小声点儿,青丫头刚睡着。”回身拢好了床帐,披了衣裳到了外间方道:“怎么也睡不着,躺着也没用,翻来覆去的反倒吵了青青,倒不如干脆起来的好。”
谷雨:“您跟二少爷倒真是心有灵犀。”
青翎:“怎么?青翧也没睡吗?”
谷雨往窗外努了努嘴儿:“刚我听见有人叹气,唬了一跳,还说大半夜的谁在外头叹气,怪瘆人的,推开窗屉瞧了一眼,才知是二少爷,一个人在廊子里头坐着呢,像是有什么心事,隔一会儿就叹口气,这么多年奴婢还是头一回瞧见青翧少爷这般,小姐说稀不稀奇?”
青翎点点头:“是挺稀奇的,咱们出去瞧瞧。”
一出东厢,就看见了青翧,这小子整个人歪在廊凳上,抬着脑袋望着天上的月亮发呆呢,青翎顺着他的目光看了一眼,刚还落雨,这会儿月亮都出来了,可见是晴了,被雨水洗过的天空,即便是夜里也能让人感觉到那种清透。
新月弯弯,旁边数点繁星,这样的夜静谧安详,该是一夜安眠才是,偏这小子跑出来发呆,而且极为入神,自己走过来都不知道。
青翎咳嗽了一声:“大半夜的你不睡觉,跑外头来什么气,莫不是想装神弄鬼的吓唬你二姐不成?”
青翧回过神来,听见这话儿想起小时候的事儿,忍不住笑了起来:“便真有鬼也吓唬不到二姐的,没准反倒给二姐抓来瞧瞧鬼是什么样子?”
这话有来由,青翎也不禁想起小时候,姐俩在一起干的荒唐事儿,有一阵子爷爷给他们讲了几个鬼故事。
狐狸精跟鬼一向是小孩子的大爱,别人听了也就听了,偏青翧听了之后,着了魔,四处扫听哪儿有鬼,村子里的农户人家,过了秋就闲下来了,冬底下围着炉火做针线的时候,便会说些稀奇古怪的事儿,尤其爱说哪个坟圈子里头闹鬼了。
什么走夜路亲自瞧见鬼火啦,蓝汪汪一闪一闪的,一定是鬼的眼,更有甚的,还说瞧见了穿着白袍,趿拉着大舌头的吊死鬼坐在坟头上梳头发等等。
不过是凑到一起无聊时解个闷罢了,偏青翧较了真儿,扫听的那个梳头发的吊死鬼儿就在她们胡家村东边那片坟圈子里头,非要去看看。
这小子虽说从小就是个贼大胆,什么都没见他怕过,却到底是小孩子,对鬼还是有种天生的惧怕,怕自己不跟他去,还跟自己打赌非说东边的坟圈子里头有鬼。
青翎是不信的这些的鬼神之说的,对于青翧说的吊死鬼,更觉是无稽之谈,人死如灯灭哪来的什么鬼,便真出了什么差错,至多也就像自己这样,带着前世的记忆投胎,也不能说是鬼啊,根本就是骗小孩的吗。
可青翧非要去,自己也不能让他一人跑大半夜跑坟圈子里头去,两人就趁着半夜家里都睡了,从后门溜了出去,跑坟圈子里溜达了一圈。没瞧见梳头发的吊死鬼,倒是看见了鬼火,把青翧吓得差点儿尿裤子,抓着自己不肯松手。
姐弟俩回来之后,没两天儿村子里就有人说真看见鬼了,是两个都穿着白袍儿,披头散发的,瞅着往胡的宅子去了。
姐弟俩听说之后笑的不行,那天晚上两人跑坟圈子里的时候,不定给谁瞧了去,就以为是鬼呢,传的有鼻子有眼儿的,后来爹娘听说之后,还特意请了老道来胡家做了场法事。
闹的这么大,姐弟俩哪敢把实话说出来啊,不是找揍呢吗,故此这件事儿便成了姐俩一个共同的秘密,这么多年都没跟人提过,如今青翧一提起来,想起来都觉可乐。
青翎笑道:“你还嘴硬说自己不怕鬼,瞧见那些鬼火,吓得腿都软了,还是我把你拖回家的,差点儿没累死。”
青翧:“那些坟头上蓝汪汪的鬼火,瞅着真吓人,谁能跟二姐似的,这么大的胆子,连鬼火都不怕。”
青翎道:“世上哪来的鬼,便有鬼也是人心里的鬼,你越怕,越觉得有鬼,不怕,自然就没了,况且,那些也不是鬼火,是死人骨头上的磷火。”
青翧:“什么叫磷火?”
青翎:“人或者动物死了之后,尸体腐烂就会产生一些东西,夜里会自己烧起来,一般野地里,乱葬岗子,或者坟圈子里都会有,跟鬼有什么干系,只是人们因为不知道,便习惯把未知的东西推到鬼神身上罢了,其实世上所有未知的事儿都能解释,只需要人去研究罢了。”
青翧:“二姐,你跟慕小九真有默契呢,他也是这么说,他说天上的太阳月亮和星斗,地上的江河湖海,河水的流向,海里的潮汐,以及四时变化,这些都有关系,都是学问,只是我们不知道,等以后他以后非把这些都研究明白了不可。”
青翎惊诧了一下,想想又不觉太意外,熊孩子从小对鲁班锁的狂热就能看出秉性了,前些日子,他拿到胡家当铺的东西,伙计一开始还跟青翧打赌呢,青翧跟着熊孩子走了,才没赌成。
后来胡掌柜觉得那些东西不好入库,就给自己送了来,青翎叫谷雨收了起来,只是把里头那些玻璃片拿了出来,难得这时候的工艺就能烧出如此清透的玻璃来,也不知熊孩子送这个来做什么,倒是让青翎想起做万花筒来,还有那个饮水鸟,所有的这些无不透出熊孩子的对科学的狂热。
科学在这时候估摸没人知道是什么,有什么用,但青翎十分肯定,如果熊孩子生在现代,以他这份狂热,说不定会成为一个很伟大的科学家,但在这里,他却是未来统治万民的君王,是幸运还是遗憾,端看他自己怎么想了。只是无论熊孩子是什么人,跟自己唯一的关系就是青翧。青翎猜想青翧的心事,必然跟熊孩子有关,到底是什么呢?
正想着就听青翧期期艾艾的开口道:“那个,二姐,你觉着我去当兵成不成?”
青翎挑眉看着他,当兵?琢磨这小子怎么蹦出这么个念头来:“咱家并非兵户,你想当兵只怕不易。”
青翧:“温子然说,万岁爷有意成立一支新军,举凡年龄在十八岁之下的,不拘是不是军户,只身家清白的青年子弟都可报名。”
青翎琢磨莫非当今皇上圣体违和,不然,怎么会想起弄什么新军了,这明显就是为了熊孩子将来登基铺路呢,有这么一支自己的嫡系部队,熊孩子的大位就更有保障了。
此事未成之前,该是绝对的秘密,若无熊孩子授意,温子然怎会把这般机密之事告诉青翧,既然透了消息,就是有意让青翧入伍,之所以熊孩子自己不说,估摸是也是想看看青翧自己的意思,如此说来,熊孩子对青翧还真不错,这分明想把青翧培养成自己的心腹嫡系。
估摸熊孩子想这事儿也不是一天两天了,身为皇子想提拔个人,要说也不过举手之劳,倒是这般用心却极不易。这是想给青翧一个光明正大的出身。
走仕途无非就几条路,世袭,科举,再有就是当兵,世袭胡家不可能,考科举,以青翧对读书的不喜程度,也甭想了,就剩下最后一个,正赶上皇上有意组建新军,熊孩子便想趁机提拔青翧,想来很喜欢青翧,不然也不会如此费尽心思的替他打算了,只是这入新军绝非青翧说的这般容易。
想到此,不禁道:“想来这个新军也是需要考试的吧。”
青翧点点头,发愁的道:“我正愁这个呢,温子然说,得过了骑射考试,这个倒不难,慕小九的骑射师傅说可以教我。”
青翎:“既如此,你还有什么愁的?”既然温子然跟青翧提了这事儿,必然早已疏通好门路,内定的人不过走个过场罢了。
不想,青翧却道:“没有二姐说的这么容易,不管是谁,都得过了考核才行,而且,除了骑射之外还有笔试。”
笔试?青翎笑了起来:“这是当兵还是考科举啊,难道还得才高八斗状元之才不可吗。”
青翧:“二姐别笑,不需才高八斗,却也不能是大字不识的草包,温子然说考的是兵法,只要能把兵法十三篇都背下来,就一定考得过,二姐知道,我最烦背书了,所以才发愁。”
青翎摇摇头:“背书有什么难的,而且,兵法十三篇一共也没多少字,就算你再笨,有几天也背会了,愁什么?”
青翧支支吾吾的道:“二姐,其实我不是发愁背书,就像二姐说的,咬着牙有几天也背会了,我是心里没底,不知道自己这么做了,将来会如何?我总觉得自从认识了慕小九之后,我就不再是过去的胡青翧了,而且,以后会变得更多,我不知道这是好是坏,将来自己会不会后悔?”
青翎暗道,原来这小子愁的是这个,大概青翧自己也意识到了,这是他人生最大的一个转折,他的选择意味着两个截然不同的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