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了吗?干嘛突然找我。」近江高中教学大楼的后方,有一排的树木整齐排列,幽暗又充满蝉鸣鸟叫的地方,也是大部分学生喜欢相约面对面「谈事情」的地方,说好听是谈事情,事实上每个礼拜这里都会发生打架事件。
迎面而来的,是染着金色捲发的女生,她叫霍晓玲,也是她曾与郑子薇在教室扭打成一团,相较郑子薇她更为丰腴些,或者说已经偏向胖的族群,上高中后,她母亲莫名有能力的收购了近江高中周围土地,成了名符其实的包租婆,于是霍晓铃的脸型就反映了家里的经济状态,比上不足,比下有馀,就算霍晓玲进不了皇后镇,但他们家财力在也够在近江区挥霍如土了。
我很不礼貌地盯着她鼓起的圆润脸颊,陷入该不该开口的两难之中。
不经意地,被她沿着左眉头岔开的金色瀏海抓住了视线,叹口气,忽然有点后悔自己是不是不该约她出来「谈事情」。
「我想跟你借点钱……可以吗?」我在心中想过好几次借钱的台词,最后还是决定直球对决。
「借钱?」霍晓玲被无徵兆借钱,顿时瞪大了眼,口中喃喃低声说:「什么嘛……我以为你要告白了。」。
「最近有急需,所以我……」我不知该找什么理由搪塞过去,讲话断断续续。
可霍晓铃马上揭穿了我,省去了想理由的时间。
「偷了林老师的项鍊,要借钱还吗?」霍晓玲倒也是直接,脸上涂着厚厚的粉,我看到她讲话时,脸颊两旁没涂抹均匀的原本黑肤色。
「我会还你的。」我不想跟她讨论是否偷窃的问题。
「借钱给你有什么好处?」霍晓玲觉得有趣地格格笑了两声,「当我男朋友?」
「到底能不能借?」我耐住性子,只想快点解决问题。
「我又没钱,项鍊的金额肯定不小,如果你愿意当我男朋友,或许我还可以去偷拿我妈的钱。」霍晓玲从黑色褶裙口袋掏出一根菸和打火机,就在我眼前吞云吐雾起来,黑色指甲油指间夹着菸,停在肩膀附近,裊裊白烟向上飘。
「我阎小岳这辈子还没喜欢过任何人。」我拒绝,满脑子都是筹钱,想起曾经在家长会看过霍晓铃的母亲,那个一样有着捲金发的女人,我忽然觉得自己是头壳有问题才会开口跟霍晓铃借钱,
「不愿意就算嘍?」霍晓铃撒娇地拉长尾音。
「唉,上个月好像有人有去拜访过妇產科,可能要告诉班上同学她需要多关心一下。」我叹口气,用一个无可奈何的态度仰望头顶树枝。
「你敢!」霍晓玲瞬间被激怒,她刚刚还想跟我交往的心情立刻烟消云散。
她无法置信地瞪着我,一时语塞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我抿抿嘴,表现似温柔抱歉的态度,然后移动脚步想离去,「我得走嘍!」
「阎小岳!你给我站住!」霍晓玲气的尖叫。
心中是复杂情绪缠绕在一起,我并不想用这样卑劣的手段。
人被逼急时会做出平常不会做的事情。
忽然脑中浮现侥倖免于退学后,母亲再次诚恳地邀请林老师到高级咖店用餐的谈话内容。
母亲保证一定回还给她项鍊的钱,并且谈定私底下和解,而母亲卑微地一面遭受林老师的数落,一面黯然搅拌着咖啡,我再愤怒却无能为力。
「如敏,小岳才十七岁,算我拜託你,看在我们老同学的份上,原谅他吧,我会还你钱的。」我猛然发觉,母亲虽然口口认罪,但他从未问起我项鍊的下落。
「佳慧,其实不还我钱也是没关係啦,少一两条项鍊,其实我是觉得无所谓,可是至于你儿子的品性……我就不好说什么了。」林老师端起咖啡慢条斯理的沾着嘴唇,手腕上是副亮晶晶翡翠鐲,悠间贵妇的气息瀰漫开来。
「我儿子品行没有问题……」母亲其实还是相信我的。
注视着林老师欲言又止,母亲像个做错事的员工,面对老闆的调侃,她只能默默接受,「我就还你一条项鍊的钱,放过我儿子好吗?」
「……」林妈妈眼神如刀,犀利不留情面地继续搅拌咖啡。
那眼神是赢得比赛时才会露出,我可以体会,跟我赛跑时一样。
头顶的树枝随着风晃动,阳光从树叶间隙中穿过,照在我脸上,接着我再次把视线转到霍晓铃。
「你到底想怎样?」她有些不耐烦,「我真的没办法借你钱,而且为什么我要借你,关我什么事!」
也不关我的事,这应该也都跟我无关,人生就是这么无奈。
一名脸颊上有几道瘀青的男同学鑽进我的视线。
是阿伟。
「晓玲,怎么了?」阿伟上前来还没开口,眼神就先对我释出敌意,他不久前还每天跟我一块翘课、抽菸、打架,现在却敌对的挡在霍晓玲前挺起胸膛。
「没……也没什么……他『也是』来借钱而已。」霍晓铃有些无奈的抱胸视线瞥向旁边校园围墙,不敢坦白说出完整内容。
阿伟好像也瞬间明白我借钱的目的,他高我半颗头的脸颊上有坑坑的青春痘痘疤,身体微侧对我,像是随时准备挥拳般,但他却不敢动,就只是摆出守卫者的态度对我上下打量。
「要打架吗?」我冷冷望着他,我问曾经的伙伴。
「你快把项鍊还给林老师不就好了?」阿伟吞吞吐吐。
「……」
「敢做敢当,没什么,就是还回去然后说句对不起就行了。」阿伟正气凛然中带心虚。
「……」
「而且,你不是还有『好朋友』林明轩,他们家这么有钱……」
下一秒,高我半颗头的阿伟同学,忽然变成身高只到我大腿的小矮人。我甩甩拳头上的麻感,伴随霍晓玲惊吓的尖叫后退两步,我深深吸口气,语带威胁的轻描淡写说:「不借钱就算了,不用你来教我借钱。」
想到林明轩就是一肚子气。
这时我才发现,教学大楼后方转角有个穿制服人影,黑色平直刘海对齐眉毛,我远远地与她视线对上。
郑子薇像个偷拍记者,毫不避讳地,让我发现她正在看着这里发生的一切。
「你不怕被退学吗?」倒地阿伟摀着鼻子,忿忿地说。
「退学?」我往前半步。
鼻血如山壁泉水涌出的他急忙摇摇头,接着立刻又开口:「你如果真的急缺钱,我帮你介绍个不错的打工,在这里赚很快,要不要试试?」
「什么?」
「那边有很多企业家、有钱人。」
「在哪?」
「这个名片拿着,到店里不要说我介绍的。」他爬起后皮夹中抽出一张名片硬塞到我手中,然后牵起霍晓玲落荒而逃。
皇后酒店。
嗅到铜臭味我直觉地反感,将名片揉成一团扔向旁边的垃圾桶,但名片撞上边缘桶盖没扔进,反而弹到旁边泥地上,无法借到钱,在林老师指定地期限内归还,林老师就不会撤销告诉。
我整个身体被沮丧的情绪牵制住,呆若半响后,最终我还是上前弯腰捡起地上被揉成一团的名片,将它摊开后收进皮夹。
回到教室座位上,郑子薇已然安静地坐在我前面,像是刚刚什么事也没发生。
「我没有偷项鍊。」我在她后面缓缓地说,但郑子薇没有回头,也没有回应。
不明白为何会想要解释,但我就是开口了,解释像是快石头扔进大海,我搔搔头趴到桌上,闔眼去睡掉整天的课程。
当天晚上,我翻片家里所有衣柜,才找到件像样的衣服。
我在母亲睡着的深夜溜出家门,骑着家里唯一一台机车,翻过整个寧静的近江社区,到了数十公里外的皇后镇,当时我才刚满十七岁不久,连机车驾照都没有的年纪,整路还要小心躲避警察临检,最后停在那间名为皇后酒店的辉煌大楼下。
皇后酒店基本上就是个有钱人娱乐的场所,也有人取名为皇后夜总会,里头有各式赌博娱乐或是唱歌喝酒的房间,所有服务都看客人的喜好,也关于口袋资金深度。整栋大楼闪着晶光闪闪的装饰灯,大门柱上还是用金色的金属包饰,比我们学校任何一间教学大楼还要气派,在整条繁华的大街上,皇后酒店是最醒目的建筑了。
大人的世界里,我终究是个菜鸟,不同于校园横行的心态,我稍稍保持「礼貌」的感觉靠近柜台,取出皱巴巴的名片问开口:「不好意思,请问这里有缺工读生吗?」
柜台站着的是一名短发壮汉,白色乾净衬衫搭上黑色背心,衬衫里头若隐若现的刺青透了出来。
「打工?谁介绍的?」刺青壮汉视线上下打量我。
「哦……那个……」我一时间语无伦次。
刺青男人瞪了我一眼,兇悍地拿过酒店名片看了一下,「这是我们店里的名片,你怎么会有这个?」
「就是……」我灵机一动,脸不红气不喘地说:「我叔叔是近江高中校长,我最近刚上大学,想来打个工,可以吗?」随即为难对他笑笑,「没跟叔叔说,我偷偷来的,大哥帮个忙拜託了。」
「近江高中校长……」刺青壮汉回想了一下。接着对柜台后地小房间吆喝道:「嘿!后面谁来带一下。」然后口中碎念着:「校长姪子还需要来打工?」
从小房间走出一名制服女服务生,比想像中的打扮更妖艷,身上的仅存布料几乎是给小孩子穿的,我毕竟还是高中生,看到穿着这么火辣的女人还是有些胆怯,但我依然照着她的指示进到小房间,进去后才发觉里头空间出乎意料的大的多,有一整排像在理发厅的座位和镜子,上头坐满了陌生年轻男女,年纪皆与我看似一般,且每个人都仓促地在为自己服装仪容作整理。
所有人皆忙得不可开交时,我听到墙上电话急促响起,然后被个看起来是指挥人力的剽悍大叔提起话筒,他右眼角有条深深的伤疤,粗旷的外型有点令人敬畏之感,掛上话筒他大声喊出工作内容。
「134房,啤酒两杯。」剽悍大叔喊完马上就有身材火辣的女伶持起托盘出去了。
我进房间后有些不知所措,只得站在原地。刚才带我进来的服务生也瞬间消失了。
「你是谁?来干嘛的?」剽悍大叔恶狠狠地看着我。
「第一天上班。」我尽量保持冷静。
「去拿餐盘。」
「餐盘在?」
「没长眼吗?自己找。」
我在杂乱的桌上捡到一个深色圆盘,然后又回到兇恶大叔身旁。
「恩……勉勉强强。」剽悍大叔冷眼打量我一下,像在对空气说话:「金头发痞痞的小鲜肉,应该会有欧巴桑会喜欢吧?」态度有点勉强。
「请问……」我想问工作内容,但大叔没给我机会。
「带他去134房,顺边教他一下。」剽悍大叔命令附近一个年纪看起来与我差不多的男生。
「好。」把头发梳成油头的他马上答应,从侧面可以看出他明显突出的胸肌,快把衬衫撑破了,有着相当立体的五官,我想这是会被普遍女生认定为帅的男人。
「对了,我是这里的组长,以后有什么问题都找我。」剽悍大叔随即又对我说,而我保持礼貌地点点头。
跟在梳着油头地少年身后,一起走入吵杂的走廊。
走廊间,有几个喝醉的陌生男人,手不安分地搂着微露香肩的女人走过,也有数个男人围在一块谈生意,各个来这的目的都不同。
「第一次来?」带领我的健美男生开口问道。
「对……」
「你会喝酒吗?」
「没有很会喝。」其实我根本没喝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