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走的每一步都没有退路,我已经到了今天了,我早就不能后悔了,只能一条道走到黑。”
裴寄清若有所思一般,看着戚寸心,“周靖丰以为他与我分道扬镳,殊不知,那不过是他自欺欺人罢了,他不能后悔,只有逃避。”
“不论这条道的尽头到底是永夜还是晨光,我总要一直走下去,才能得见。”
“寸心怕是也如你那先生一般觉得我是个痴人。”
裴寄清说罢,抬眼去瞧对面的小姑娘,面上又添了些笑意。
这原也只是他的一句玩笑话,却不想那小姑娘竟十分认真地摇头,随后她捧着茶碗,如同敬酒一般轻轻碰了一下他手中的杯盏。
她端着茶碗的动作非常端正,脊背直挺,又朝他轻轻颔首行礼,“舅舅所愿,亦是我心中所求。”
“宁为汉家臣,不做蛮夷奴。”
此间天光冲淡了满庭缭绕的寒雾,照着她白皙的面颊,明净的眉眼,“舅舅清正高义,能和舅舅成为一家人,就是最好的缘分。”
大半辈子了。
裴寄清从未想过有一日会在这样一个小姑娘的面前同她说起自己的不后悔,也从未想过眼前的这个姑娘,在众多消极腐朽的哀歌里,竟也如他一般对于明日的朝阳仍旧满怀期望,如此热切。
可她不知。
裴寄清握着茶碗的手指稍稍收紧了些,神情复杂。
可她不知他也许根本谈不上什么清正高义,凤尾坡一役,那名为十万,实则五万的血债压死了他的儿子南亭,又何尝没有狠狠压在他的心上?
“舅舅既还想看那日的朝阳,就更要好好保重自己的身体。”
戚寸心喝了茶,朝他露出一个笑。
“寸心说得对,我啊,得好好地活着,我得等到那天。”裴寄清眼底的沉重散了许多,眉头也舒展了些,笑意真切。
回宫的路上,戚寸心掀了帘子唤:“二百五十哥。”
车顶的青年倒挂下来,怀里还抱着剑,“什么事啊三百九十六妹?”
“我想求你个事。”
戚寸心有点不太好意思。
“说说看。”莫宴雪一抬下巴。
“你能替我送裴湘一段路吗?也不用送到新络,就等她走水路的时候,你就回来。”涤神乡一直管控着南黎的水路,要是裴湘走了水路,便也能安全抵达新络了。
“师公那儿有把琉璃匕首我还挺喜欢的,我看他还挺疼你的。”
莫宴雪朝她笑了一下,露出一口整齐雪白的牙齿。
“哥你放心,匕首我一定帮你要到!”戚寸心拍拍胸口,信誓旦旦。
莫宴雪答应得很果断,翻身又上了车顶,戚寸心只能听到他清润的嗓音:“等把你送到宫门,我再去追她的马车也来得及。”
太子妃的车驾入宫后,停在皎龙门。
一行人簇拥着戚寸心走入朱红的宫巷内,琉璃瓦被阳光照得发亮,雪已经停了,檐上积雪如簇。
乘步辇的二皇子妃赵栖雁远远便瞧见那一行人,随行在身侧的宫娥行香适时开口提醒:“娘娘,那是太子妃。”
太子妃?
赵栖雁再抬眼,那一行人近了些,她看清了那走在最前面的年轻姑娘那一身紫棠大袖袍上的银线凤纹。
“停。”行香朝抬步辇的几个太监挥手。
待步辇落地,赵栖雁便由行香扶着站起来,她的目光停在那位逐渐走近的太子妃的面容上,这还是她第一次真正瞧见这位太子妃。
一个烧火丫头,也不知做过几年奴婢,如此低贱出身如今却偏偏要让她下来行礼问安……赵栖雁捏着绣帕,面上不显。
待戚寸心走近,赵栖雁便上前行礼。
谢詹泽当日大婚时戚寸心虽未瞧见二皇子妃赵栖雁的真容,但此刻瞧见她的穿戴,便也猜出了她的身份,于是便朝她轻轻颔首,“皇子妃这是去哪里?”
赵栖雁闻声抬首,盯着她鼻梁上那颗显眼的红痣看了一眼,“太子殿下早朝时的一番话,便令二皇子自早朝后便一直跪在九璋殿外,妾担心二皇子,正要去求父皇。”
戚寸心一怔。
“到底是自家兄弟,还请太子妃能够劝一劝太子殿下,是底下的官员犯了错,太子殿下方才已在牢内处决了那犯官,那人的错,如何就牵连到二皇子头上了?”赵栖雁用绣帕擦了擦眼泪。
戚寸心此时才知道,清晨还在被窝里迷迷糊糊同她说今日要去御书房听策论的少年,原是去杀人了。
她回过神,“太子殿下与父皇总不是不讲道理的人,其中缘由想来皇子妃也未必清楚,怎么说得好像太子殿下故意为之似的?”
“妾不敢。”
赵栖雁慌忙垂首。
“那就不打扰皇子妃去求情了。”戚寸心说着,便绕过她径自往宫巷尽头去了。
赵栖雁作为赵家嫡女,自是从小娇生惯养,她心底里本就瞧不上这位奴婢出身的太子妃,如今听她这一番话,心内便怒气更盛。
可她到底也不能发作,只能垂着头看着戚寸心紫棠色的衣袂自身边闪过,随即她站直身体回过头,狠瞪一眼戚寸心的背影,却不防戚寸心身后的一名侍女忽然转过头来用一双冷冷的眸子盯着她。
同时,那侍女的手更状似不经意地按着腰间森冷泛光的银蛇弯钩。
赵栖雁吓了一跳,也不敢瞪人了,一下子回过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