甄杰叹了口气,“她一辈子顺风顺水,唯一的挫折可能就在唐昭理身上,一怒之下被弄生气了失去理智也是正常的。只是啊,这商场不同于其他地方,可没人会理解你的那些心情。”虽然嘴上在惋惜,但是眼底却带着淡淡的轻蔑。刘静波立刻闻弦歌知雅意,笑着说道,“所以说啊,这女人,当领导人还是不行。尤其还是她这样从小到大要什么有什么的女人。原本经验就欠缺,这下还来一出头脑发昏,唉,不怪我们不手下留情,实在是,不能眼睁睁地看着这么大份基业白白丢掉啊。”
甄杰笑了笑,没说话。刘静波又说道,“甄董,其实你也不用觉得心中有愧。就算是她现在出了董事局,她也还是公司最大的股东,除了每天不用来上班之外,对她没有什么影响。她不是生了孩子吗?那正好啊,她就可以好好在家带孩子了。况且,跟唐家那个婚,是那么好离的吗?没了工作拖累,她正好腾出精力来跟唐昭理商量离婚的事情。这人啊,精力有限,裴泠泠还有她家的那个烂摊子需要她去收拾,分不出多少精力给公司的。裴氏已经在走下坡路了,她又后院起火,搞平衡哪里是那么容易的。小丫头,想当然耳。”
可能真的是裴泠泠想当然了,她自己根本没有预料到她跟唐昭理的离婚会被人当成她不适合董事长那个位置的最佳借口,原本就已经成了她心上的一道伤,现在更成了别人攻击她的武器。她来公司这几年,虽然已经努力在培植自己的亲信,但是架不住甄杰和刘静波两人联手,堵死了她的最后一条道路,让裴泠泠留下的后手根本没机会拿出来。
“我说泠泠,其实现在挺好的。坐着不动每年就能有钱拿......”裴珏的亲爹,裴泠泠的亲舅舅裴行风无视了他儿子几番朝他递过来的目光,脸皮厚得能感觉不到裴泠泠的低气压,兀自在那里说着,“那不挺好的吗?我就觉得挺好。”
对于这种被人阴了一把还觉得挺好、不求上进每天混吃等死的行为,裴泠泠只有四个字,“恬不知耻。”
裴行风被噎了一下,裴泠泠当着他的面都能这么说他,背后该有多看不起他,他并不是很想知道。但是很奇怪,虽然他是个长辈,但是从来在裴泠泠面前都感觉手足无措,这个......裴行风归结到是因为裴泠泠从小长在裴老身边,继承了从他那里来的气场,看见她就能想到那个让自己两股战战的父亲。
裴行风这些年来一直在外面浪,他每次只要一回来就会被念,时间长了干脆就不回来了,除了每年过年回来领钱,或者打电话要钱,他基本上不出现在裴宅。这次能看到他,也是因为家里出了这么大的事情,裴泠泠把他给喊回来的。
反正,他这个今朝有酒今朝醉的人,是不懂裴泠泠他们这样的人的心的。累死累活,勾心斗角,不就是为了生活吗?现在他们不用勾心斗角累死累活,也能生活得很好,那为什么还要去呢?他不是很能理解。
同样的,裴泠泠也不是很能理解她舅舅,她其实很想问一下,脑子放那里久了不用,不会锈掉吗?但是听到他刚才说的那些话,她确定,裴行风的脑子,已经瓦特掉了。
她瞥了一眼裴行风,警告他,“你回来之后不要靠近裴珏。”她好不容易才把裴珏拉到正轨上来,眼看着快要上路了,可别被裴行风污染了。她戴上墨镜拿起包包,打算出去,“你去陪着我妈,家里有人要接待的话我让裴珏来。”
裴行风看着她的背影,“你去哪里啊?”
“医院——”声音远远传来,片刻之后从院子里面传来车子发动的声音,裴泠泠已经开着车出去了。
那天在股东会上面,她被踢出了董事局,不仅没有把董事长的位置拿下来,甚至连她的董事职位都没能保住。在去公司的路上,她已经联系了关悦朗让他帮忙,却没想到甄杰根本就没给她这个机会。
也是,既然那天晚上已经撕破了脸皮,与其让裴泠泠先动手换掉他们,还不如趁裴泠泠家中有事的时候先快人一步把她换掉,直接永远出局,让她连翻身的机会都没有。什么跟唐昭理离婚都只是幌子,就算她没有发那份离婚声明,他们也不会让自己那么顺利地坐稳那个位置。被挤下来下只是时间问题。更何况,如果要在唐昭理的扶持下她才能做事情,那她情愿被三振出局。
被唐昭理恶心,失去骄傲,和被甄杰阴一把,失去权力,她宁愿选择后者。
詹海生的出殡仪式定在十天之后,现在他的尸体还停在医院的太平间里。人死了跟活着的时候,是有些不一样的。在冰柜当中,詹海生的脸看起来格外阴沉,脸上只是简单地收拾了一下,头骨还有一小片凹下去了,整个人看起来特别的假。
裴泠泠在他面前只站了一会儿就觉得受不了。对于这个父亲,她的感情很复杂。没有哪个子女不向往能在父母面前撒娇弄痴,但好像......无论是她把魏春梅打得流产之前还是之后,她跟詹海生的相处,从来都跟正常父女不同。就连今天,她站在他的尸体面前,也只是满腹算计和一些莫名其妙的东西,并没有觉得,冰柜里面躺着的那个人就是给了她一半血脉的父亲。
原本就不亲,她杀掉他那个未出世的孩子之后,父女两人就更加疏远了。甚至有的时候裴泠泠还觉得,她这个父亲,对她又怕又恨。
父女一场,百种感情交织在一起,独独少了爱,也是心酸。
“裴总。”身后一声低呼把她从四溢的感情当中拉了回来。裴泠泠转过头一看,一个白大褂走了进来,“让你久等了。”
“没关系。”她这几天都没睡好,连笑容都带着憔悴。
那个医生快手快脚地走到冰柜面前,伸手掏了掏,从里面掏出一个巴掌大的塑料密封袋,又从兜里掏出一个一模一样的,放到裴泠泠面前,“这是他们两个人的一小块肋骨,只要保存得当,将来再做dna鉴定,是不容易出错的。”
裴泠泠伸手拿过来,放进包里,“多谢。”
那个医生笑了一下,“这件事情,是违反规定的......”
不等他说完,裴泠泠就从包里拿出一个沉甸甸的信封,递给那个医生,“这里是剩下的五万。我当然知道是违反规定的,一旦闹出来恐怕你的工作都保不住,将来也没有大医院愿意接纳你了。所以,”她弯唇一笑,“我不说你也肯定不会说的吧?”
“是是是。”那个医生连忙点头。裴泠泠看了他一眼,转身出去了。
从太平间里出来,外面的暖气立刻激得她浑身一个寒颤。她走到车子旁边,正要拉开车门开车走人,冷不防地背后传来一个声音,光是听声音都能感到那人的嬉皮笑脸,“姐姐,这么快又见面了啊。”
像是刚才那个寒颤没能把身上的冷气打走一样,裴泠泠又猛地打了一个。她下意识地用胳膊夹紧包包,转身看向来人。魏映延走近了,冲她笑了笑,一张脸在阳光下居然有种春花般的妍好,“来给爸爸办手续啊?”
裴泠泠瞥了他一眼,“你还没把你妈的尸体带走么?”
“今天就送去火化了呀。”魏映延笑嘻嘻地说道,一点儿都看不出来他说的那个人是把他含辛茹苦养大的亲妈,“爸爸葬礼是什么时候?”
“你以为我会让你来?”裴泠泠觑他,“我怕你脏了我家的地。”
她看不起魏映延也不是一天两天了,他也不生气,突然一只手撑在车顶上,低头看着她,“姐姐,你是不是做了什么事不想让我知道?”
裴泠泠再次下意识地夹紧了包包。
第二十九章
紧张只是一瞬间的事情,片刻之后裴泠泠又慢慢放松了。她抬起头,朝魏映延露出一个和往常无差别的微笑,“有没有,关你什么事?”她一把打掉他撑在车上的手,拉开车门坐了进去。她一脚将油门踩到底,看也不看魏映延一眼,直接将他远远地甩在了身后。
裴泠泠现在是失业人员,所有人忙着跟她避嫌,她也无处可去,更何况家里还有那么多的事情要处理,她也没有心情去其他地方,从医院出来,她把两块肋骨存放到银行保险柜,就直接回了家里。车子开到院子里,看着那辆熟悉的轿车,裴泠泠眉心跳了一下。她将车停好,拿着包包下来,在门口就看到正伸长了脖子好像一只鹅一样望眼欲穿的裴珏。
看到她走过来,裴珏连忙从门口下来,到她身边,“姐,姐,姐夫来了。”语气之急切,眼神之迫切,好像唐昭理不是他姐夫,而是沦陷区来的解放军。
他伸手就要过来接过裴泠泠的包,她一躲,“我自己拿。”跟着裴珏一起,走了进去。
唐昭理在大厅,正逗着坐在儿童椅上的啵啵。那小没良心的,见谁都笑得一脸灿烂,根本不管对方是不是之前想让她过去做骨髓配对的坏爸爸。裴泠泠看着他们父女互动,只觉得讽刺。唐昭理这是把她们母女当做消遣呢,想起来了就逗一下,想不起来十天半月也不理一下,要是有了更重要的事情,那就直接见也不见了。
看见她回来,唐昭理站起身来,“你回来啦?”
“嗯。”裴泠泠把包随手扔在沙发上,先是逗了一下啵啵,让她往自己脸上涂了一脸口水之后,才抱着她转身过来问唐昭理,“你来这里干什么?”
她从前天下午自公寓里出来,对唐昭理就是这样一幅冷若冰霜拒人千里的模样,唐昭理有心跟她解释,但估计裴泠泠也不会听的。他挫败地轻叹了一声,挑了个让她不那么反感的话题来开头,“你的事情我都知道了。”
唐氏作为合作方,跟裴氏还有那么几个大项目,临时换帅这种事情他当然清楚。裴泠泠也不奇怪,抱着啵啵不搭腔,等着听他继续说下去。
唐昭理知道,裴泠泠这人死要面子,根本不会接受别人对她的同情和怜悯,尤其是现在可以说是她人生最低谷的时候,她更不会接受。但是总不能让她就这个样子吧?一旦被三振出局,想要再回去那就难了。唐昭理沉默片刻,决定还是直接挑明,反正无论语言如何粉饰,裴泠泠真想误会,她也一定会误会的。
“要我跟裴氏那边说,不同意换个人跟我接洽么?”昨天甄杰他们做得绝,还同时罢免了裴泠泠的总经理职位,要不是她反应快,连裴珏可能都保不下来。当然,也有可能是甄杰他们觉得裴珏反正是个傻瓜,有他没他没多少区别。
裴泠泠抱着啵啵笑了,抬眼看他,“怎么?你觉得我也要在你的护佑下才能坐稳那个位置吗?”唐昭理内心一阵挫败,她果然又误会了。然而不等他解释,就听裴泠泠说道,“不用,在商言商,你们该怎么来就怎么来。”她的骄傲,不会允许她跟唐昭理离婚之后还要仰仗他。就算她真的要回到裴氏,那也是靠自己,而非唐昭理。
唐昭理沉默片刻,续道,“既然是在商言商,我们这边也不太同意临时换个人过来跟我们合作。毕竟这几个项目都是你在主持,突然换人,唐氏有理由觉得不合适,要求重新启用你。”
“不会。”裴泠泠神色很平静,但是仔细看去,眉宇之间始终隐藏着一丝浅浅的戾气,“我临走之前会把所有文件和后续工作交办妥当的,换人与否,根本不重要。你要是觉得不放心,也可以自己亲自上阵,毕竟这是几个大项目,上心也是应该的。”
就那么刚才出去那一趟,裴泠泠好像已经完全接受了她被赶出来的事实,居然能抱着女儿跟她前夫心平气和地说起之后的事情。唐昭理觉得非常诡异,感觉他对裴泠泠的了解一点都不够,这个人在短短几天的时间当中好像被夺舍了,不再是之前那个骄傲张扬的带刺玫瑰,换成了一朵一碰就闭紧花瓣的睡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