夹着冷霜的雨丝,贯于风中,打得人骨头缝儿都在发颤。
还未至眠时,路上已经没什么人了。许多铺子都早早打烊。金器珠宝铺的掌柜靠在柜台后,枕着乌木算盘,在打瞌睡。半梦半醒间,忽然被一阵“踏踏”的沉重脚步声唤醒了。
“啪”的一声。一个沾了雨珠的深色钱袋被抛到了台面上。烛火被风拂得暗了一暗。
掌柜揉了揉眼睛,一抬头,看到眼前是一个被冷雨打得半湿的年轻男人,穿了一身打眼的衣裳,褐发沾了亮晶晶的水珠,脸也冻得有点苍白。
他微微抬起下巴,左臂搭在柜台上,催促一般,用食指敲着木板:“把你这里最好的戒指拿出来,要金的。”
……
半个时辰后,裴渡臂弯里夹着一个锦盒,下了台阶。
雨恰好停了,趁现在,裴渡迈大步子,往家里的方向走去。在脑海里描绘着盒中之物的模样,不由咧了咧嘴,颇为满意自己的眼光。
从戒指到外盒,都是他精挑细选的。
连这身衣服,也是新换的。
过生日,就得穿新衣服。这是秦桑栀教他的。
原本,按照正常的速度,裴渡是明天下午——即是他生辰当日才会回来的。但想到出发前桑洱说的话,裴渡就神差鬼使地开始挤压时间,睡少一点、跑快一点……就这样,硬生生地挤出了大半天的时间差,在生日前夜赶回来了。
不知道等会儿她看到他提早回来了,会是什么表情。会很高兴、很惊喜吗?
裴渡的嘴角下不来了,加快了步速。
哪知道,这鬼天气今天注定要和他过不去。半路上,天气毫无征兆地一变,电闪雷鸣,倾盆大雨,兜头淋下。
这四周一个避雨的地方也没有,裴渡脸色猛变,嘴里咒骂了几声。
这一路上,虽说非常爱惜自己的新衣服,但在雨来的瞬间,裴渡还是条件反射地将锦盒护在了怀里,用身体挡着它,奔跑了起来。
冒着雨快跑,终于回到了熟悉的府邸前。
两扇府门紧紧闭着。院墙内,漆黑安静,灯火昏暗。
裴渡微一挑眉。
才这个时间就没声音了,是都睡了吗?
裴渡用手臂夹着锦盒,正要开门,忽然,又犹豫了一下,把盒子里的那枚戒指拿了出来,藏在手心。显眼的锦盒,则塞进了乾坤袋里。
沉重的府门开合,在夜里发出了“吱呀——”一声拖长的哑响。
裴渡放下门闩,锁好门,哼着调子不明的歌,步履轻快地往府邸深处走去。
绕过一个昏暗的弯角,“噗嗤”一声,仿佛丝帛绽裂的皮肉被捅开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
裴渡的步伐猛地一刹。
一把锋利的银剑,刺进了他的左肩里。
鲜血“咕噜咕噜”地从剑刃与皮肉的间隙里冒出。
雨早已停了。雷声轰鸣不止,闪电飞光,照亮了距他两步之遥处,剑主人那张全无血色的脸:“裴渡,杀了我养父的人,是不是你?”
连铺垫和绕弯子都没有,就这样直接地问了出来。
彻底打碎了这三年多来,构筑在谎言和杀机上的平和温柔的梦境。也解释了这把剑为何会突然指向着他。
“……”裴渡面无表情地看着自己的左肩,忽然笑了一声:“过了今晚我就二十岁了。姐姐,你就给我准备一份这样的礼物,我可真伤心啊。”
顿了顿,他抬起头,环顾着这座静得仿佛空无一人的宅邸,阴恻恻道:“我就说呢,怎么那么安静。其他人呢?他们都走了?姐姐还真是准备充分啊。怎么,怕打起来的时候,我会伤了你的好家奴们?”
在桑洱身边待了一千多个日夜,面对她,裴渡已几乎不会露出这样阴鸷的神色了——或许,连他自己都分不清,究竟是因为自己真的太会装,装得太天衣无缝。还是因为,他心底那片贫瘠的恶土,被人圈为领地,引入阳光,种了鲜花。让恶念都没地方长出来了。
当着桑洱的面,这似乎是他第一次,不加掩饰地将这股绝迹了许久的暗黑情绪,展露无遗。
肩膀伤口流出的热血,很快就将裴渡这一身新衣服,染出了一块难看的深色血渍。
但本来就被雨淋湿了。再脏一点,似乎也无所谓了。
裴渡突然就觉得无所谓了。
去他妈的过生日,去他妈的新衣服。
桑洱咬了咬牙,喝道:“你先回答我的问题!”
——在原文里,【秦桑栀】是炮灰,也是这个世界的原住民。她不像正牌女主扮演的【秦栀】那样,可以提前看剧本、未卜先知。骤然从秦啸虎口中得知真相,得知在自己身边待了三年多、对她耍乖撒娇的少年,就是杀了她养父的人。而且,在得手后,他还潜伏在她身边那么久欺骗她,也不知道想做什么。恐惧、愤怒、怀疑种种情绪,瞬间就充斥了她的心。
三年前,裴渡就可以弄死好几个秦啸虎那样的高手。秦桑栀知道,自己此刻的修为,恐怕还不如当年的秦啸虎深厚,完全不敢轻敌。她更预估不到揭穿裴渡的代价是什么,所以,提前做了很多准备。不仅在府邸四周布下阵法,以己身的存在困住裴渡。还一上来就乘其不备,刺了他一剑。
黑云压城城欲摧,在狂风暴雨来临之前,桑洱用了修改原文30字的权力,送走了这座府邸里侍奉了她三年多的家仆,包括年老的松狮犬松松。因为在原文里,她死掉以后,秦家的全部人,都没有被裴渡放过。
桑洱不是救世神,管不了那么多人,那就只能护着这些熟悉的人们了。若按正常的流程去遣散他们,不光要耗费很长时间,也肯定有不愿意离开的人,或者是没走远就被逮住的人。忠叔要是知道来龙去脉,恐怕拼了老命也会留下来。
直接修改原文的力量是强大的。再不愿意走的人,也会瞬间愿意。
就这样,桑洱斟酌字句,用有限的字数给了忠叔等人一条活路,让大家都有多远跑多远,此生不要再回来。
送走他们后,桑洱独自在偌大的府邸里画下法阵。当法阵中出现了两个以上的人,它就会启动。如果画阵之人死亡了,法阵就会化火,对另一方的离开造成障碍。
画这么一个复杂的法阵,耗费了桑洱不少心力。但是,相比之后要刺的那一剑,这都不算什么了。
本以为这一切在明天下午才会来临。这天晚上,桑洱随便填饱了肚子,就在房间里收拾她的家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