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4节(2 / 2)

陈芝豹依旧纹丝不动。

谢观应则正襟危坐,只是这位读书读出大境界的读书人,尚未有丝毫如临大敌的迹象。

徐凤年望向杯中茶,念头起,水起涟漪。

曾有北莽剑气近黄青,递出大半剑,十六观生佛。

徐凤年满是嘲讽地说了一句“原来有这样的读书人啊”,随后轻轻举杯,仰头一口喝光了一杯茶。

然后可谓阅尽人间沧桑的谢观应看到一幕,让他都忍不住叹为观止。

院中有无数“来客”,横空出世。

有羊皮裘老头好似站在山巅高处,高呼一声“剑来”。

有中年剑客倒骑驴拎桃枝,飞剑萦绕飞旋。

有白发如雪的魁梧老人负手而立。

有双缕长眉的老者盘腿而坐,作吃剑状。

有矮小缺门牙的老人,弯腰背匣而行。

有年龄悬殊但神态酷似的三个道士,并肩而立。

有身穿相同道袍的三位武当道人,有人低头皱眉解签,有人平视伸指欲断江,有人昂首负剑前行。

有双手空空的年迈老者,人至即剑到。

有人屹立于紫气升腾的雷池中央。

有符将红甲气象森严。

有绿袍女子像是在凭栏托腮远望。

有伟岸男子持枪面北。

有蟒袍老人双袖缠红丝。

有高大老人腰佩一柄冰雪凉刀……

持续不断有“人”出现。

还算宽敞的院落,地面站满人,空中也悬满了人。

甚至最后连谢观应身边的石凳上,也坐了一位病容枯槁的文士,似乎在嘲笑着谢观应。

这数十人,联袂道尽了春秋百年的写意风流。

第179章 想不想坐那张椅子

谢观应既没有惊惧,也没有闲着,仍是闲情逸致,娓娓道来,将那些风流人物一一点评过去,最后侧望向那位坐在一旁的枯槁文士,举起茶杯,笑道:“你我江南别时,双鬓都未染霜,你说要去领着数百老卒出辽东的徐蛮子军中看一看,那时你李义山是何等意气风发,这些年过去了,结果最后是这般人不人鬼不鬼的下场,到死也不安心,你图什么难道你真信北凉守住了国门,就能换来黄龙山所谓的开万世太平?要知道国祚能有四五百年,那都是极其长寿的王朝了。”

谢观应似乎连喝茶都能喝出酒的豪气和醉意,提高嗓音,豪迈笑道:“李义山啊李义山,我早就跟你说了,真投了徐家军,那你晚年辅弼之人,不过是个早夭的西北藩王,他只会战死后在正史上留下骂名,连累你在后世好事者的谋士排名中也是垫底,甚至都不如与你结伴游历大江南北的纳兰右慈。可惜你向来不信谶纬鬼神,甚至在我早早断定荀平之死后,你仍是不信,你说那只是因为荀平治国之术用岔了手腕,他的死,是人定,而非天定。你啊,从来就是钻牛角尖的性子,难怪这一辈子,年纪越长,越活得不痛快。”

谢观应收回视线,望向对面的徐凤年,讥笑道:“怎么,人多了不起啊?难道你如此健忘,忘了观音宗镇运重器之一的那幅陆地神仙图上,到底是谁排在你前头?你以吕祖三教熔合为宗旨,凭借佛家根本作大观想,请来这么多前世之人,是挺壮观的。但是你就不怕这等手笔,到头来只能是怕羊入虎口吗?”

徐凤年正襟危坐,平静道:“这些前辈中,有人读书,有人不读书。有人已死有人犹活,其中死人其实可以继续活,但死了。他们今日以何种姿态出现,意味着在我徐凤年心目中,那才是他们的真正风流。在你谢观应看来,也许我徐凤年死守北凉是没有进取心的画地为牢,我师父李义山身处听潮阁二十年是作茧自缚,徐骁空有三十万边军却不去争抢那把椅子是傻瓜,你这么觉得我不奇怪,人,各有志,各有求,各有想。我只是想告诉你一个道理,人人有人人的活法,不是你谢观应觉得有意思就要去做,人生在世难免不称意,难称自己心,更难如别人意。你要跟我徐凤年跟我北凉做买卖,好歹先搞清楚我是怎么一个人。既然大家屁股下的位置高低悬殊不大,那么天底下哪有强买强卖的生意?”

徐凤年突然笑了,“谢先生这辈子过得太超然逍遥了,大概不会懂双脚踩在泥泞中前行,是怎么个感觉。”

不久前他便调侃过谢谢一句是否听不懂,此时来这么一句,就显得格外杀机重重了。

谢观应环顾四周,神情冷冽。

徐凤年眯起那双本就狭长的眼眸,“要是谢先生觉得这些‘院中人’都是我摆出的花架子,不妨试试看。看他们到底会不会成为蜀王一举跻身天人的进补之物。”

一直慢饮春神茶的陈芝豹突然放下茶杯,茶杯在桌子上磕出一声轻微声响。

谢观应冷哼一声,“按照王爷的习惯,谢某人此时是不是可以说一句买卖不在仁义在了?”

徐凤年笑着反问道:“真不打?那可就真是乘兴而来空手而归了?”

谢观应转头望向白衣男人,后者摇了摇头。

谢观应略显无奈,但是嘴上没有如何示弱,“无源之水,再多也经不起挥霍。奉劝一句,王爷这场架势,还是拿去对付拓拔菩萨好了。”

徐凤年四周春秋已故之人逐渐消散,笑着起身,问道:“那就到此为止?”

谢观应坐着不动,脸色冷漠道:“恕不送客。”

从头到尾,陈芝豹都没有说一句话一个字。

……

在门外,徐凤年跟满脸探询意味的谢谢即将擦肩而过的时候,停下脚步,微笑道:“谢姨是不是再也不想来北凉了?也对,这儿水少风大沙多,伤肌肤。本来就没上胭脂评了,若是再给哪个年轻女子抢了蜀地第一美人的名头,我可就真是愧疚难安了。”

谢谢冷笑道:“堂堂北凉王,跟我一个女子斤斤计较,好大的胸襟!”

徐凤年笑脸温醇道:“是我的不是。最后说一句真心话,谢姨的烹茶,真是天下独一份的手艺,天大的技术活儿,没法赏。”

谢谢当下已经弄不清楚这是不是这个王八蛋的肺腑之言还是笑里藏刀了,不过她内心深处,到底还是有一丝自己不愿承认的自得之意。

五人上马远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