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破绽,浮浮沉沉,就如此刻杯中的雀舌,随着水流踊踊跃跃而动。
然后,是那日……从徐府回来,猛然触动的关于巽风的记忆。
她当然没有跟周天水说,年前她带着林嬷嬷等逛街的那天,正是周天水成衣铺子初开那日,她经过店门,从那半掩的门扇里看进去,曾看见过一道挺直的身影。
彼时铺子里光线极暗,那身影就似一道朦胧的剪影。
云鬟也未在意。
但就在想起了雨中那人是巽风之后,一切都迎刃而解。
再然后,却是……在兰亭,望见那红衫男子之后的路口,那惊鸿一瞥白驹过隙的身影。
万千蕴秀,品貌端庄。
那个人是……白樘。
原本她还可以假装对于巽风的记忆错乱不实,但当看见白樘的那一刻,她心底已经透凉。
她自以为死遁离开京城,隐居这偏僻之地,此事做的不露痕迹,无人能知,却怎知道,竟仍是逃不脱有心人的天罗地网,明察秋毫。
周天水犹豫不答。
手中的茶几乎都凉了,云鬟捧起来,又喝了口:“是四爷命你来此的么?周兄……不,或者,我该叫你一声……‘周姐姐’。”
第166章
白樘身边儿的八卫,是按照五行八卦来排列的,最先成名且资历极深的两位,分别是乾天跟坤地,此刻虽仍在八卫之列,却已经极少露面儿。
后面便是震雷,巽风,坎水,离火,也是如今最常调遣派用的几位,最后入门的,便是似阿泽这般的少年。
当云鬟想通所有之后,周天水这名字,便有了另一层意味。
云鬟并未对周天水提起的是,她得以识破周天水身份的另一个关键之处,是先前在京内,于刑部中无意中听见阿泽所说的一句话。
当时云鬟负伤在刑部调养,巽风时常来照顾,便引发任浮生的调笑。
阿泽偶尔来的时候,听见任浮生“抱怨”,便常常跟他斗口,有一回无意中说起来,因道:“你只管在这里挤兑咱们巽风哥哥,这会子幸亏阿水不在京内,若是她在,看饶不饶得了你。”
任浮生吐吐舌头:“‘风生水起’嘛,谁人不知,当着她的面儿招惹巽风哥哥,我是找死不成?”
两个人正说着,被巽风一记眼刀,双双封口。
云鬟不是个爱多嘴的人,自然并没有问他们说的是什么,只不过早已经默默地记在心里罢了。
那夜放莲花灯,云鬟捧着灯发愣之时,周天水已经迫不及待写好了字,又忙着将那纸上的墨迹吹干,当时河上的风儿吹拂……灯影下那小小地纸片掀动,云鬟无意中瞥了一眼,早已经将上面所写印入眼中。
巽风之所以并没有亲在云鬟身边护卫,一来是因为白樘所命——此中自有原因;二来,巽风却也知道自己留不得。
当初云鬟欲偷偷南下,他一路暗中护佑,也从未现身过,仅仅因为在危急之时低低出了一声,便给她认了出来。
巽风深知以云鬟之能,倘若他硬是留在会稽,只怕不管他如何小心,都是很快就会被她看破。
却想不到的是,纵然有周天水这样一个机智狡黠的人物在,也照样是瞒不过她双眼的。
周天水悚然惊动,早在奉命前来之时,她就已经听说了许多有关崔云鬟的传闻,有些话竟是“神乎其神”。
周天水年纪虽不算大,但出身极有来历,且在白樘手底却也跟了三四年,也算是个极有经验的老江湖了,心想一个小丫头罢了,竟会能耐到哪里去?还让那许多人为之兴师动众的。
却想不到,如今就是这“小丫头”,把她的脸打的啪啪作响。
两人面面相对,神情各异。
正在这会儿,忽地听外头脚步声响,是晓晴来到门口,小心翼翼道:“主子,外头、外头有个女人来了,哭得不成,说要让主子救命呢。我们赶她走,她越发跪在门口上……已经围了许多人看了。”
云鬟闻听,便起身道:“是怎么回事?”
晓晴悄悄说:“方才我跟旺儿出去打听,那女人说,好似是官府里冤枉了她家里的男人,已经逼得活不下去了,所以才来求主子救命。”
云鬟道:“如何求我?不是该去官府鸣冤的么?”
晓晴道:“我们虽这么说,她只不肯走,跪在地上磕头呢,看着倒是……怪可怜的。”
云鬟回头看了一眼周天水,后者会意,便同云鬟一块儿出了书房,往外而行。
方才进门之时的心境,同此刻离开的滋味,可算是两别。
周天水且行且看云鬟,却见她依旧神色宁静淡然,就仿佛方才那一番话并不曾发生过。
两人还未出大门,就听见嗡嗡嚷嚷的声响,至门边儿往外一扫,果然见门口台阶下跪着一个女人,身边儿一左一右两个四五岁的孩童,外围有许多看热闹的百姓,团团围的似个扇形。
有那认得这女人的,便说端详,因高声道:“霍娘子,你又跑来这儿闹什么?这是好端端地住家儿,可不是衙门,你若有冤屈,只管去衙门里罢了!”
旁边一个也笑说:“只怕她不敢去,她那汉子做下那种恶事,偏又跑了,官府尚且正找不到人撒气,她哪里有脸再去呢。”
霍娘子缩着肩,瑟瑟发抖,仿佛在哭,她旁边那男孩儿便回头叫道:“我爹爹不是坏人,是官府冤枉了他!”
人群中有人道:“小畜生不要嘴硬,若真是冤枉,如何这半年多都在逃,如何不回衙门说清楚?可见做贼的心虚。”
那男孩子叫道:“是谁瞎说,我爹不是贼!”
霍娘子道:“植儿,别做声。”
正此刻,人群中忽然飞出一块石头,霍娘子见势不妙,忙把男孩儿搂在怀中,那石头正砸在她额角,顿时之间便流出血来。
又有人叫道:“贼又能养出什么来,自然是小贼了,合该打死!”又打飞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