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明煜的情况会糟糕到这样的地步吗?
燕云戈皱眉。恢复记忆之后,他第一次仔细去看天子。
陆明煜留意到他视线的变化,却未在意,而是抓紧时间,继续对燕云戈说:我原先想过过继宁王。但宁王是那样的状况,的确只能循安王之例。再有,你们多半也不愿意让宁王唤我父亲。这么说来,太子还要从安王膝下来选。可安王长子如今不过一岁出头,真要那孩子上位,安王以后多半容不下你家,我又如何放心?
燕云戈还在看他。
陆明煜:或许从远支来选?这倒是个法子。说到这里,又数起诸王膝下子嗣状况。
燕云戈没再去听。他扣住陆明煜手腕,手指正好落在脉上。
从前行军,军医不是时时都能跟上。那种环境下,人人都是半个大夫,所有人都懂几分脉象。
陆明煜的话音终于顿下。他身体发僵,难以置信地看着燕云戈。片刻后,终于确信燕云戈是在给自己搭脉。
天子苍白的面上迅速浮起一丝怪异薄红。
云郎,他紧紧盯着燕云戈,问他,你还关心我?我那么对你,你还在意我?
燕云戈却没在意他正说什么,心道:怎么会有这样的脉象?若是女郎,倒还好说。可放在陆明煜一个郎君身上,可真是见所未见、闻所未闻。
换做旁人,燕云戈恐怕要怀疑对方女扮男装。可陆明煜是男是女,恐怕再无比他更清楚的人。
他陷入思索,没有留意到陆明煜的靠近。
陆明煜小心地一点点挨了过去。他实在太想念云郎,对方离去的每一天,天子夜间都要辗转反侧。一面是因为疼痛,另一面就是长夜漫漫,着实孤冷。
明明过了许多年孤枕而眠的日子,可和云郎在一起的几个月又实在太好,让天子无法割舍。
不知不觉,两人之间的距离已经越来越短。
看着燕云戈认真思考时的面容,陆明煜近乎神魂颠倒。他像是坠入一场大梦,梦中没有天子与重臣,唯有两个年轻郎君。他那样喜爱自己的情郎,想要与对方留在无边桃源,再不放手。
在意识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他吻住燕云戈。
燕云戈:唔。
思绪被打断,燕云戈脊背又一次僵硬。
同一时间,陆明煜反应过来自己做了什么。
他心中咯噔一下,无法相信自己竟然会被一时情绪冲昏头脑。果然,几乎就在下一刻,他被燕云戈挥开。
陆明煜一个踉跄,险些摔在地上。
他堪堪稳住身体,狼狈地抬头,与燕云戈对视。
燕云戈心乱如麻,脑海里尽是唇上的柔软触感。
再想想方才发生的事,他后退一步,如临大敌。
自己竟然对陆明煜心软,还想知道他身体如何?!
不。
这只是一个让燕家知道皇帝真实情况的好时机。他不该、不会被陆明煜打动,在陆明煜给他下毒的那一刻,燕家与天子就再也没有和解的可能。
燕云戈稳住心神,冷声道:李总管仍未回来,想来也并无什么钦天监选好的吉日。陛下召末将留下,若只为了这些,大可不必。选秀充盈后宫才是正道,实在不行,去找精于此道之人也是可的,何必为难末将?
天子面上血色尽消。
燕云戈看着这样的天子,面色紧绷之余,心中涌出怪异的快感。
片刻后,他又轻声道:原来陛下也是会因为这些话难过的可陛下,我不过是说了几句话罢了。
怎么比得上你亲手递过来的那杯酒呢?
随着这句话,天子好像彻底失去力气。
他没有开口,只是静静看着燕云戈,眼里是刺目的哀痛。
燕云戈喉结滚动一下,转身就走。
陆明煜没有拦他。
他站在原处,动弹不得。
屋外,李如意眼看将军离开,实在放心不下,悄悄从门外往里看了一眼,瞬时大惊失色。
皇帝竟然把嘴唇咬出血来,鲜红的血顺着白皙皮肤流下。
快,宣太医!李如意一边高声吩咐宫人,一边心焦地去到陆明煜身侧,扶住失魂落魄的天子,陛下,陛下!
叫了数声,终于引得天子侧头看他。
天子的嘴唇似乎动了动,是要说些什么的样子。但无论李如意如何凑近去听,都难以清晰分辨。
他愈发焦急。陆明煜看着他面上的神色,心神微恍。随后,便觉得头脑沉重。
天子又一次晕了过去。
第32章 木雕喜鹊 (十更)云郎很爱他,陆明煜
张院判已经数不清这是自己五月里第几次去福宁殿了。
再把手从天子手腕上放下来时, 他喉咙发干,脑袋里空茫茫一片。
皇帝问他:还是不知道怎么回事?
张院判咽了口唾沫。他不敢说,其实这段时间, 自己遮遮掩掩地与其他太医商议天子脉案,所有人都提到一句:假若是个女郎
是啊,假若这不是天子的脉象,而是任何一个女子,他这会儿都该高高兴兴领赏!可同样的事, 落在当下,就只能让他满心苦涩,再说一句:陛下恕罪。
皇帝还是没有为难他, 听了这句,只淡淡道:那就还是按前面的方子熬药吧。朕喝着,的确能舒服些。
张院判含混地应了。他心知肚明,天子这会儿喝的药, 最大的作用就是没用。无论皇帝怎么样,都不会让情况更糟。
但也没法变好。
李总管要引他下去。这时候,床榻上又传来一声痛吟。
天子还是腹痛。
张院判大着胆子, 往皇帝面上看了一眼。
那是握有天下最高权柄的人, 但同时也只是一个二十岁出头的年轻郎君。他额上满是冷汗, 嘴边伤痕仍在,满面痛苦。
张院判心中一颤。他不欲多生事端, 毕竟谁都知道,当太医的,最重要的不是治好病,而是不出错。可既是医者,总有几分仁心。此刻眼看有人在自己面前病苦, 皇帝也从未因太医院无用而苛待张院判倏忽开口:那山楂汤,陛下喝着如何?
陆明煜一怔,没想到张院判会忽而提起此事。
他没有疑心,回答:朕如今还是胃口不好。那山楂汤着实开胃,每日餐前都要饮上一碗。
张院判暗暗咬牙,心道:假若陛下真是个女郎不不不,这种想法太过大逆不道总之,假若是一个有陛下如今脉象的女子喝了整整一个月山楂汤,恐怕早就支撑不下!
从前是无法往这方面想。可一旦开始想了,张院判就克制不住心中恐慌。
他尽量用平稳语气,答:此汤虽开胃,但喝得多了,还是于肠胃有碍。
皇帝听着,叹道:朕又何尝不知?只是若不用那汤,朕真是半口都吃不下去。
张院判抿了抿唇,说:不如微臣替陛下写一个新方子。
皇帝答应了:也好。
从福宁殿走出来的时候,张院判慢慢吐出一口气。
他不知道自己的选择是对是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