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哪怕错了,天子也不会受到什么损伤。
如果对了不不不,世上怎会有这等事呢?
他收敛神色,拎着药箱,匆匆回太医院去。
他身后,福宁殿中,陆明煜熬过一波腹痛,喝了新熬上来的药。
炭盆重新烧上了,可陆明煜还是觉得凉。
他思绪太乱。静坐了好一会儿,勉强打起精神,要宫人把桌案摆在床上,好开始批阅奏折。
这一批,就到了午膳时候。陆明煜也没下床,就在原处用过午膳。
等碗筷放下,倦意涌了上来。
精力不济的天子躺下休息。原以为自己会很容易睡去,可一闭眼,脑海里又是方才与燕云戈的短暂相处。
陆明煜一时欣慰,想:不管怎么说,他还愿意关心我,这点总没有错。
一时又痛苦,想:他不会原谅我,他怎么可能原谅我?
两种思绪交织在一处,倦意迟迟不来。
这时候,屋中多了其他动静。
是李如意和其他宫女、太监来给炭盆添炭,再将被天子散乱摆着的奏折收拾整齐。
这一切都悄然无声,陆明煜只分辨出一些零星的折子阖上响动。
大约因为此刻的分神,他反倒能从满是燕云戈的思绪中挣出。迷迷糊糊中,思绪竟真的开始下沉。
就在这时候,李如意道:这!你是从哪里拿出来的?
嗓音比方才大了许多。
一声出来,李总管就知道不好,忙捂住嘴,往天子所在望去。
床帐未动,想来天子未醒。
李如意松一口气。他不知道,此时此刻,陆明煜睁着眼睛,隔着床帐,看外间动静。
小太监说:总管,是您让奴才把这玩意儿带回来的。
李如意静默片刻,叹道:那是从前的事了。现在,你把东西收好。有多远,藏多远,切莫让陛下看到。
这句话出来,床帐后幽幽传来一句:莫要让朕看到什么?
李如意抽了口气,回过身,就看到就坐起来、一手撩开帷帐的天子。
他面前的小太监哆嗦一下,整个人就像一只炸了毛的鹌鹑。手上捧着东西,低着头,瑟瑟发抖,不敢出气。
李如意跟皇帝的时间久了,心态能好些,却也被皇帝突如其来的问话弄懵,下意识地侧过身,挡住小太监的手。
他这副样子,让陆明煜愈发确认,那小太监手上一定有什么了不得的东西。
他眼睛微微眯起,面色愈冷,说:李如意,让开。
一句话出来,李如意的后颈也有点发凉。
可想到太监拿着的那样物品,他还是尝试着劝:陛下,还是
陆明煜说:让开。
李如意一闭眼,没办法,只能让了。
小太监全身上下暴露在陆明煜眼里,连带他手上的那是什么?
陆明煜说:春雷,过来。
随着他这话,小太监战战兢兢,来到陆明煜身前。
这时候,陆明煜终于看清楚被他捧着的物品。
他微微怔忡,下意识道:这是?
看轮廓,像是一只鸟。整个身体的形状已经完备,圆溜溜的眼睛、张开的喙部活灵活现。唯有羽毛还不算精细,像是只有半身被悉心雕琢过,剩下一半只有粗略轮廓。
陆明煜看在眼里,眉尖一点点拢起。
李如意则忽而意识到:对啊,将军雕这东西,可都是在陛下不在的时候!也就是说,陛下其实并不知道
他挤出一张笑脸,说:不过是一件小玩意儿罢了。奴才偶然得了这么一件,不敢污了陛下的眼,这才让春雷拿下去。
陆明煜看着他,目光清凌凌的,看得李如意心中七上八下。
半晌,天子终于哦了一声,说:原来如此。
李如意正要放心。
天子又说:朕看此物,倒是有几分野趣。
野、野趣?
李如意轻轻抽了口气,心又开始提起。
陆明煜手指扣在被子上,面色看不出什么,可只有他自己知道,说出下面这段话,对他来说有多么困难。
就留下来吧,陆明煜道,闲时看看,也好解闷了。
李如意摸不着头脑。
陛下这算是听出自己欺瞒了,还是没有?
但无论怎么样,事情好像就这么过去。
李如意没敢多说,把木喜鹊摆在桌案之后,就去忙其他事了。
在他身后,陆明煜的目光久久落在木喜鹊之上。耳边好像还有云郎的声音,问他:陛下喜欢这鸟?
陆明煜想:我那会儿是怎么回答的来着?无论如何,是承认喜欢了吧?
所以他闲来无事,想要雕一个喜鹊给我。
可惜没能雕完,就遇到郭信。往后恢复记忆,回长安,往北去。成为云郎的几个月,他再也不愿想起。这尊没有雕完的喜鹊,也被埋在记忆里。
陆明煜低低笑了声,身体往后,靠在床头。
他的眼神一点点放空,好像透过身前的重重帷帐,去看记忆里那些好时候。
云郎是很爱他的,陆明煜知道。
愈是爱他,愈会难以接受他做出的事吧。
陆明煜心中空空茫茫,许多心思走过,最终定格在:我想向他道歉,可他对我避之不及。这么看来,道歉一事,也很一厢情愿。
不过是让他自己安心。
想到这里,陆明煜思绪放宽许多。
如果只为了让自己在死前得到原谅,反倒对云郎再有逼迫,这不是与补偿的初衷背道而驰吗?
还是不要再去接触了。云郎不想见他,那就不见。既然两人之间已经那样糟糕,至少不要让事情再坏一点。
整整一个下午,天子都没再批折子。
李如意再看到木喜鹊,也不再是桌案上,而是天子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