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天夜里,刑部大牢里传出吴文旦畏罪自杀的消息,一个失败者的死,没有激起任何水花,死时尸体怎样,也无人关心,他的死,早已是众人意料之中的事。
该抄家的抄家,该流放的流放,吴文旦安置在羊毛胡同的外室和子女自然也不例外。
城门的哭声一停,吴文旦这个名字就沉进了玉京城近千年的历史之中,逐渐被人遗忘。
第二日下朝时,新的大理寺卿新鲜出炉,受到福王举荐的舒允纲连升两级,在百官恭贺声中入主大理寺。
消息传出后,周肇珂心烦意乱,找了个借口从官署早退。
不仅刑部中人都在谈论新上任的大理寺卿,就连官署外两个未入流小官也在窃窃私语这大理寺卿之位。
“……我原以为这大理寺卿的位置铁定是周肇珂的囊中之物了,不成想,半路杀出个程咬金……”
“谁说不是呢……”
“这么看来,日后就是福王登极,这周家也分不到羹……”
“福王也太薄情寡义了,周家又不是没为他出力,哪能厚此薄彼到这种程度?”
“我都替周肇珂寒心……一把岁数了,还要眼睁睁看着小辈爬到前头。我看啊,他致仕以后,十之七八还是个五品郎中。”
“替福王劳心劳力有什么意思?苦头没少吃,好处没多少,我要是他,还不如尽早换一艘船……”
两人渐渐走远,周肇珂面色已经铁青。
他沉着脸,大步雷霆地离开了。
……
坐落偏僻小巷的张府,头一回迎来了宣读圣旨的大队人马。
为首的大太监往日只跑裴府,今日,特意接下了这趟没有油水的差事。
他面满笑容地将圣旨交给双膝跪地,高举两手的张观火,在对方谢恩起身后,笑着说:
“恭喜张大人官复原职。日后,前途一定不可小量啊!”
张观火拱手,神情克制:“借公公吉言了。还请公公代为回禀陛下,微臣定然兢兢业业,不负天恩。”
“一定,一定。”大太监笑着点头,状若无意道:“张大人这次有惊无险官复原职,除了陛下的清明,大人的努力,还和裴阁老的进言脱不了关系啊……”
张观火低头不语。
“张大人,这陛下的赏赐,您是自个抬进去,还是奴婢帮您抬进去?”
“不敢劳烦公公,在下自己来便可。”
“如此——”大太监笑了笑:“陛下的旨意传到,奴婢这就回去复命了。”
张观火将一群人送至巷口,慢慢踱步回到家门前。
推开简陋的木门,他看见了妻子烦恼的脸。
“相公,这御赐之物太多了,库房也放不下,该放到何处才好?”
“西边的客房没用,收拾出来放东西吧。”张观火说。
“我刚刚听外面的公公说——”夫人一边去开客房的门,一边回头问道:“相公官复原职是裴阁老出了力。相公要去裴府登门道谢的话,提前告诉一声,我去浔阳楼定个八珍食盒……”
张观火想也不想,冷冷道:“不去。”
夫人惊讶道:“这是为何?”
“玉京公主的贺礼三日前便到了,裴回今日才借着宣旨的太监来向我示好,谁才是那个对陛下进言的人,一目了然。当日穆党对我落井下石的时候,他裴阁老可是一句话没说。如今看我翻身了,这老狐狸又想空手套白狼——”张观火冷笑:“想都别想。”
“可是……”夫人犹豫道:“玉京公主一介女流,能帮相公说上话吗?”
张观火沉默片刻,说:“玉京公主不是一般女流。”
他想起三日前,于东郊落日下,和玉京公主的马车狭路相逢。
玉京公主通过一名独眼内侍,赠与他一幅丝带卷起的画轴。他本想婉拒,却在打开画轴后,震惊得忘记了礼仪,急切道:“这可是……”
玉京公主坐在车门大敞的马车里,朝他遥遥一笑:“正是吴道子的《南岳图》真迹。”
张观火内心挣扎,好在并未被冲昏头脑,他贪婪地盯着《南岳图》看了半晌,强忍着贪欲,递还了画轴。
“这礼太过贵重,我不能收……”
“在知己眼中,这是无价之宝,于我而言,却不过是一幅无甚稀奇的画作罢了。张大人若是觉得它不配做你官复原职的贺礼,自行处置便是。”
“公主派人送我吴文旦的把柄,现在又赠我无价之宝,微臣实在难以心安,还请公主收回《南岳图》。”
张观火向着车上的玉京公主一揖到底,朗声道:
“微臣虽然感恩公主雪中送炭,但并无为谁犬马之意,此乃微臣一生志向,还望公主成全。”
片刻后,车上传来一声轻笑。
玉京公主的马车在他身边渐渐驶远,擦肩而过的时候,他听到马车里传来一声淡淡的回答。
“想做本宫的犬马,张大人还有得努力。”
他愣在原地,看着玉京公主的马车驶出视线,连揖起的手都忘了放下。
“相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