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王在书房案头发现一封令其心惊胆战的密信,里面熟悉的字迹只有四个字:计划照旧。
他脸色煞白,字迹的主人卫邈不是死在武德十一年吗?其因轻敌,深入南诏腹地,被南诏人斩首挂在城头,还是谢池带人抢回了尸首,眼看不过十余日便是武德十六年贺元日,难道四年前卫邈是诈死?故而大渊各处暗庄才一夜消失,竟是他自己金蝉脱壳,暗中筹谋。
成王心跳得厉害,本以为大计只空留梦中,雄心壮志已所剩无几,没想到峰回路转,只要卫邈还在,那便成了一半。
待冷静下来,他不禁怀疑,卫邈是如何将信放在他案头,莫非府中有卫邈的暗线,他遂叫来侍卫一一仔细问过,方才知今日只有李知叶来过。
四年前卫邈战死,李知叶失踪;四年后李知叶回家,紧接着卫邈也出现,种种巧合再次印证了成王心中卫邈还活着的想法。
他将信放在袖中,往李知叶院中去,进了门瞧见她正在作画,桌上一幅西天佛祖像,可佛祖面部竟是一笔未落。
“本王与郡主有话要说,你们都退下吧。”待屋门关上,成王方才低声问道:“你下午去过阿爹的书房?”
“怎么,儿现在去不得了?”李知叶自小便可随意进出成王书房,无人敢阻拦,就连世子都无此待遇。自打成王妃死后,为不引起旁人怀疑,成王也是两年前才以窗外风景看腻了为由,换了个位置。
“去得去得,我儿自然随时都去得,只是阿爹书案上多出一封信,可是我儿留的?”成王有意试探,并未直接问她卫邈是否活着。
李知叶并未回答,而是放下手中画笔,取出印章,盖在画作上,以示完成,成王不解:“这西天佛祖的五官还未画,怎就好了?”
“若是佛祖有眼,阿爹和卫邈那狗贼就不会活到现在。”
***
转眼到了除夕,自那夜后,谢池回了军营,便一直未归,今日一大早方派人传话,约莫晌午就能到家。
李无眠喜忧参半,谢池说过话历历在目,他不允许她爱上他,二人做过世间最亲密的事情,还有一纸婚书,百年后也要同穴而眠,他却说别爱上他。
她还没想好怎么面对谢池,敬他如兄长?可天下哪里有兄妹同睡一张榻的;待他如挚友?可他们并不熟悉彼此的喜好,知之甚少,连相谈甚欢都算不上……世人都说相敬如宾、举案齐眉,而他们是相敬如“冰”、举案齐“没”。
后来干脆不想了,待在屋中绣花,也未去府前迎他。
“路上耽搁了,臣回来迟了,公主可用过了?”谢池进门瞧见桌上还摆着饭菜,李无眠倚在坐塌上绣花,遂将肩上披风落雪后,问道。
李无眠心跳得厉害,却不敢抬眼看他,怕自己事情做得不合心意,眼睛仍盯着手上绣品,颔首点头,示意自己吃过了。
谢池故意忽略她颤抖的手,坐下净手,拿起碗筷,见桌上都是些寻常菜色,别说蟹,连条鱼都没有,她倒是小心谨慎。
李无眠偷偷用眼角余光瞧谢池,见他面色如常,身子瞧着也康健,安心不少,丝毫未注意到自己已经半晌没下过一针了。
听见谢池令落雪端茶漱口,知他吃完了,她忙下榻穿鞋,胡乱比划一番,头也不回便往屋外走,燕字上前行了一礼道:“公主说今夜除夕家宴,她去前头看看准备得如何了。”说完,小跑几步追了出去。
现下屋内只有谢池和落雪成霜,也没什么好演的了,谢池直截了当,开口问道:“公主近来如何?”
落雪一五一十汇报,除了将军走的那日,李无眠呆坐一日,时不时红了眼睛,饭也用得少些,后来应是想通了困扰之事,便一如从前,只是腊月未见李无眠来月事,可她问过燕字,说是李无眠向来月事不准,每年都会有一两个月未有,倒也无妨。
闻言,谢池眉头一挑,算算日子莫不是浴室吓着她那回?谨慎些总是好的,便命成霜去请宋先生父子来,左右府中没几个人,今夜除夕守岁人多也热闹些。
李无眠头一回在民间过除夕,宫中守岁规矩颇多,再加上华服分量重,往往到了贺元日累得人腰酸腿疼,还得去各宫祝贺,甚是辛苦。
太阳刚落下,洛川城中驱傩的队伍就已行到将军府前,李无眠透过幂篱看去,热闹的游行队伍中间是一对儿带着鬼怪面具的男女,围着他们的是一群带着小孩儿面具的少年,身后跟着手执各色乐器吹拉弹唱的驱除邪祟的乐师,以祈愿新春平安,管家拿着袋子铜钱,分发给众人讨个吉利。
待游行队伍走远,李无眠方才恋恋不舍回到府中,不住和燕字比划交谈,喜悦溢于言表,见院子中堆着些扫把,她便问身后的落雪那些是做什么的。
落雪勤奋好学,如今手语跟燕字学了个五成,简单的话语无须转述,她也能看得懂,忙道:“待会儿放了炮竹,便要把这些扫把烧掉,以令来年府中仓库不虚。”遂又指着角落一棵柿子树,树旁挖了个坑,旁边摆着两双鞋:“公主和将军的旧鞋也要选一双埋入树下,以求日后小娘子得好姻缘,小郎君做大官。”
闻言,李无眠不由自主地抚上小腹,她和谢池会有属于他们的孩子吗?若是有了,他会不会也要孩子别依赖父亲?
适才还喜悦期盼的面容顿时就挂了霜,突然想起自己自小看着阿爹抱十二娘、十三娘时心中的羡慕之情,阿爹从未抱过她,也许父爱也是如此,得不到的,慢慢就不想要了。
第三十九章
夜里子时, 谢池和李无眠端坐在正堂主榻上,二人先与宋家父子、玉竹互道“福延新日,庆寿无疆”之类的吉祥话, 紧接着管家带着府中一众婢女小厮给家主磕头拜年,李无眠拿出早先备下的金、银瓜子, 装在荷包里,一一发给大家, 图个彩头。
再加上晚膳时主仆宾客都饮了些果子酒,倒也没先前那么拘束,正堂内说笑好不热闹。
“宋先生, 公主身子近来有些不适, 劳烦先生诊断一二。”落雪按照谢池的要求, 走到白发老者跟前行了一礼, 宋先生抬眼先去看谢池, 见他端起一盏茶,微微颔首,心下了然。
成霜将竹帘屏障摆好, 又备下丝绢帕子等物, 候在一旁待宋先生看诊。
李无眠再三解释她身体并无大碍,可哪里经得住落雪成霜再三劝说,就连燕字也说宫中御医定期也要请脉, 趁着宋先生在,有病治病,无病健体。
架不住悠悠众口, 李无眠只得老老实实坐在月牙凳上, 将手腕从竹帘下递过去, 宋先生一手把脉一手捻着胡子, 渐渐眉头紧锁,时不时停下思索一番。
他这副模样令一旁的谢池有些担心,莫非李无眠没有怀孕而是真的有什么疑难之症?
适才还热闹的氛围瞬间就冷清了下来,就连玉竹的酒都醒了,老老实实坐在一边,大气都不敢出。
管家惯有眼色,命一众婢女小厮都散了,玉竹也被请了出去,他原不想走,说宋怀山不也留在屋中,燕字问他小宋先生是大夫,你呢?玉竹只得耷拉个脑袋,也不走远,就蹲在外头等着。
“敢问九公主可曾生过什么大病?”宋先生收回手,话虽是对李无眠说的,眼睛却看向燕字。
“公主六岁时,生母赵才人去世,公主年幼思母心切,再加上又是寒冬腊月,受了凉,高烧不退,御医看了好几拨都束手无策,说是外感风寒,内郁湿滞,若是熬不到开春恐性命堪忧,后来还是贤妃娘娘心善,从娘家请了位少小圣手,开了几幅方子,吃下第二日便退烧了,但是此番病得久些,坏了嗓子,身底子也欠佳,自那以后公主便每三日服一粒木香丸。”燕字仔细答道,此事她记忆犹新,闻春斋上下从心底记着贤妃的恩情。
“那木香丸,九公主从六岁一直服用至今?”宋先生又问。
“是的,此行婢子还带了一匣子来。”燕字答道。
“劳烦燕字姑娘取几粒来与老夫瞧瞧。”
“婢子走前怕在洛川待得久,药不够吃,连方子也一同带来了,先生可要一并瞧瞧?”见宋先生点头,燕字疾步往后院走去。
宋先生则向谢池做了个请的手势,示意他有要事相谈,二人走到正堂南侧屏风后,宋先生陈沉声道:“木香丸不是什么秘方,只有一般强身健体的功效,可九公主身上却有被人常年下毒的迹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