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花满天,落在他的发丝上衣襟上,盈白雪片,深紫眼眸,还有一身血色长衣,以天地为背景,衬托出一轴清美画卷,对面的眾人都不由看得呆了,突然有些明白上头特意交待不杀的用意,这样的一个人,杀掉实在太可惜了。
看到眾人呆愣,洛阳冷笑一声,突然手一扬,葯书凌空飞起,随即青锋如电,划向古书,眾人只觉眼前一花,那本世人覬覦的葯书已被绞成碎片,纸屑在空中飘舞,和漫天雪花交织在一起,随着青锋慢慢飘洒落地。
他手一翻,长剑插到地上,眼神如刀,在眾人身上一一扫过,微微一笑,道:「三十一人,一个不饶!」
「该死!」
有人被他的桀驁态度激恼了,挺剑冲了上来,为首的那人急忙喝道:「少主吩咐,一定要捉活的。」
不错,逃命到现在,他身上遍布大大小小几十处剑伤,原本的白衣早染成了红色,如果没有这个命令,让追兵投鼠忌器,他根本活不到现在,不过这个时候,他再不相信什么在意或怜惜的鬼话,留下他,无非是想得到葯籍真髓而已。
眾人衝上来时,洛阳微微闔上眼帘,生死关头,心境反而是从未有过的平静,他的剑术比不上医术,但是学问向来异曲同工,都讲究一个清字,心清,才能放开,将想做的事做到最完美的效果,就像此刻,他心里唯一的念头只有一个,就是——杀!
眼帘再抬起时,紫眸里已是一片冰封,看到对手的刀锋逼在近前,洛阳拔起插在地上的青锋,寒光闪过,将来人斩于剑下。他已身受重伤,无路可逃,所能做到的,就是激发体内最大的力量,让这些贪婪残暴的恶徒为自己陪葬!
红的血,冷的剑,在怒气中将杀机激发到最大限度,杀到最后,血色瀰漫半空,洛阳已无法看清敌手的容貌身影,脑中唯一的念头就是杀,雪花随剑气飞舞,妍丽和杀机交织在一起,将所有人笼罩。
当最后一名恶徒倒下时,洛阳从杀气中回过神来,周围很静,死一般的寂静,眼前横七竖八的躺满了人,远处残阳如血,将馀暉默默照在这片空地上,雪花依旧在风中飞舞,带着彻骨的寒意,他打了个寒颤,这才发现全身衣衫都已湿透,手臂颤得厉害,以至于无法握紧那柄已满是缺口的青锋,就像他的身体,到处布满伤口,找不到一处完好无损的地方。
被贯穿的腹部汩汩流着血,过度失血让他眼前有些晕眩,不过他没去理睬,他是大夫,知道身上有几处是致命伤,就算华佗在世,也是救不活的,所以他放弃了无谓的救治,挣扎着准备离开这里,在生命的最后一刻,他想一个人静静离去,而不是跟这些恶徒共赴黄泉。
不过,洛阳向前没走几步,就感觉到有股阴寒气息向他袭来,那股气息从他被追杀时就存在了,他一直以为是杀手们的杀气,没想到在他认为斩杀了所有对手后,那气息依然如影随形,冷到彻骨的感觉,像恶鬼附体,让他无处逃避。
刚刚松懈的心神立刻重新绷紧,洛阳紧握长剑,猛地转过身来,就看到在他身后立了一位全身黑衣的男人,目不转睛地盯住自己,眼瞳里透出毫不掩饰的佔有色彩。
男人长得很出眾,不是那种用俊秀脱俗等辞汇可以表达的出眾,而是一种感觉,精緻到无法言表的容顏,只要遇到一次就再也难以忘怀,只可惜太过冷漠的气场打破了那份美好,漠然、桀驁、还有不屑一顾的杀戮气息,是修罗王印在他心头的第一印象。
四目相对,洛阳感觉到了那份一直逼迫着他的阴冷杀气,他的长剑在下一刻猛地刺出,不过剑锋在逼近对方面前时便被一股无形的力量阻住了,再也无法近前一分,男人有种可以令人颤慄的强大气场,即便不动如山,也足以让他心生畏惧,明知自己将要死亡,没什么好怕的,心却不被理智所左右,冰冷的寒意透彻心扉,头一次,他有了恐惧的感觉,是眼前这个男人加附给他的,男人没有任何动作,但那股气息是最狠厉的阻力,将他全身都束缚住。
「你想杀我?」
很好听的嗓音,还透出一丝诧异,男人玩味地看着他,剑眉挑起,露出淡淡微笑,似乎在嘲笑他的不自量力,不过还是认真地道:「你是第一个敢向我出手的人类,所以,我收回曾经说的话,你是最好的剑者。」
洛阳完全无法理解这句话的意思,但他很快便惊讶地发现男人的眼眸慢慢转成了银色,漂亮的银辉,在微笑中勾勒出妖异魅人的色调,微笑无比温和,却让他感到了惊恐,是一种比死亡更令人心寒的惧意。
厉风袭来,戾气将他手中长剑震成数段,碎片在空中飞散,划过一道道漂亮的光彩后,消失在空间,束发的玉簪也被戾气震断了,乌黑长发散乱开,他来不及躲避,被风捲住凌空翻了两圈,而后重重摔落在地上。
没有意想之中的疼痛,可能是将死的冰冷弱化了原有的感知,也或者疼痛已达到顶峰,再无法感受到更重的痛苦,死亡在即,洛阳反而觉得神台清明,仰天倒在地上,触目而及的是略略暗下来的天空,花瓣随风轻拂,在寂静中落在他的脸上身上,他想拿起其中一片,却发觉气力已尽,连动一下指头的力量都没有。
男人走到他身旁,居高临下看他,他倔强地仰起头,想跟男人对望,可惜眼帘被血色迷住,无法看清对方的表情,只觉得那双银瞳很漂亮,他因为瞳色跟常人不同,一直遭到排斥,所以当看到有异瞳的人时,没觉得怪异,反而有种被认同的感觉。
不过,他不是人吧?洛阳迷迷糊糊地想,直觉告诉他男人不属于人间,他全身都充满了黑暗暴戾的气息,或者说他根本就来自黑暗,那份杀气和残虐气息跟他如影随形。
果然,男人看了他半晌,用一种玩味的口吻问:「你想活下来吗?」
当然,如果可以选择,他当然要活,不惜任何代价。他并非怕死,而是不甘心,他不忿自己一家惨死,仇家却逍遥人世,要死,那就一起下地狱!
洛阳想回答,但话刚出口,就被涌上来的血气阻住了,换成剧烈的咳嗽,身体轻轻蜷起,这份无助看在男人眼里,有种独特的韵味,他兴奋地挑起眉,最近太无聊了,他需要什么东西来调剂一下,看着洛阳,这应该是个新玩具,而且看上去调教起来会很刺激,以前从没玩过的,希望不要太快厌烦他。
「你是我见到过的最坚强的人类。」男人看着洛阳,像挑剔的古玩家鉴赏真品,盯着他刻薄地点评:「你身上有许多处致命伤,却可以撑到现在,证明你的生命力很强大,虽然你看起来并不聪明。」
回应他的是洛阳急促的喘息声。
男人挑了下眉,蹲下身子,手抚在他汩汩流血的小腹上,淡淡的清凉之气传来,洛阳喘息了一声,感觉舒服多了,他垂下眼帘,在无形中放松了身躯,却没想到这个反应将自己带入地狱。
剧痛在毫无预兆中向他袭来,洛阳轻叫着猛地弓起身子,眼睛在痛苦中瞪得大大的,就看到一截剑尖插入自己的心口,是他刚刚被震碎的断剑柄首,剑柄不知何时握在男人手中,锋利的剑刃一下子就刺透了他的心脏,男人却没拔出,而是将剑在他心脏里来回划动,享受着利剑被热血浸透的快感,像某种恶作剧的游戏,而且乐此不疲。
「体质还不错,耐性也好,适合调教。」男人像是完全没注意到自己在做怎样一种残忍的事,微笑看着他,继续细緻点评,「如果你现在能笑一笑就更好了,我讨厌看到别人哭丧着脸,反正这颗心早就千疮百孔,你应该不需要了。」
剧痛之下,洛阳神智开始涣散,他几乎怀疑自己整颗心都被利剑戳破了,诡异的是他却无法死掉,要一点点清醒地去接受男人加附在他身上的痛苦,口中溢满了浓浓的血,恍惚中舌尖被咬破了,随即下頜被捏住,男人似乎不悦他的不配合,手上下力很重,但跟心口上的痛相比,根本不算什么。
「很痛对不对?」男人微笑问:「那么现在你还想要活下来吗?」
洛阳说不了话,只是用力点头,男人挑挑眉,他就喜欢这种倔强的人,可是又有些不爽,因为洛阳挑战了他的威严,对方看他的眼里没有恐惧,这是他无法容忍的,这更加坚定了他要救这个凡人的决心,嘴上却故意说:「我可以让你活下来,不过我从不做免费的事,你想过要拿什么来交换吗?」
「我要活下来,我可以为你做任何事!」洛阳勉强抬起手,抓住男人的手腕,忍着剧痛道:「包括我的灵魂……」
这是他唯一可以交换的筹码,所以他说得很大声,像是在向老天呈明自己的誓言,因为直觉告诉他,在他说这句话的这一刻起,他就无法再回头了,也或许,没必要再回头,此刻的他已不再是京城里那个坐堂看病的医者,他心里装的是满满的仇恨,为了復仇,任何代价他都不吝嗇付出。
男人笑了,带着虏获猎物后的得意,尤其是现在猎物主动向他俯首称臣,满足了他的征服欲,于是忽略了洛阳略带使役口吻的语调,他不介意过程,只在乎结果,傲骨什么的,可以留到日后慢慢调教,他相信修罗地狱那个地方会很适合洛阳。
想像着把一隻小羊羔扔进狼群里,看着他惊慌挣扎逃命的模样,男人就觉得今后的日子一定相当有趣,不过这可是只倔强的小羊,说不定一个不小心,会反被咬到呢。
被血染得緋红的白衣颤抖得更加厉害,似乎已不堪承受这份痛楚,男人心一动,一个奇妙的念头突然涌了上来,真是个好点子,他得意地想,伸手抚上洛阳的左眼,无比轻柔地说。
「契约成立!」
热气顺着男人的手掌侵入洛阳的眼瞳里,炙热难当的痛突然传来,洛阳的身体猛地弓起,那是种无法言说的痛,头部像是被利刃瞬间劈成了两半,却没有任何反抗的馀地,只能接受这份如凌迟般的痛楚。
他的手下意识地抓紧衣襟,又无措地松开,这才明白刚才所受的剑伤,甚至剖心之痛都根本算不了什么,此刻才是真正的人间地狱,但是越痛,神智就越清醒,像是要告诉他必须记住这种彻骨的痛,泪水不由自主地溢了出来,顺着男人的手掌滑落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