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节(2 / 2)

除此以外,江澄还很伶俐地无师自通学会了和胡同里的几个大男孩搞好关系,当他们弄破或是弄脏了衣服时,她会帮他们缝补或清洗,让他们回家可以不用挨父母的骂。几次三番后,得了好处的几个大男孩自然变成了他们姐弟俩的靠山和后台。江澈在胡同杂院的处境这才好了不少,不再动不动就挨打了。

这么好的一个姐姐,却被可恶的饶妈妈骗去卖到南洋当了咸水妹。年纪小的时候,江澈还不明白那是什么意思,只隐隐明白是十分不堪的一件事。等到明白后,他恨得真想把那个饶妈妈千刀万剐。

与母亲谢素蕖一样,江澈很难接受姐姐的悲惨遭遇。他最亲爱的姐姐,那个从小会说英文、会跳芭蕾舞、优雅如天鹅公主般的姐姐,不但被骗卖去南洋当了操贱业的妓-女,而且还是专门接待各国兵轮水手的那种最廉价的海水妓-女。他都不敢去想像纯洁娇嫩如百合花蕾的姐姐会遭受怎样的折磨与苦难……

一念至此,江澈下意识地微微闭起眼,仿佛黑暗可以遮蔽一切不堪的污浊与肮脏。窗外雨水纷纷,屋檐下一抹新鲜碧绿的苔痕,院中一树杏花红湿如重锦。春雨,青苔,红杏,掩映着窗前神色忧郁的年轻人,如同一幅湿润而忧伤的画。

☆、25.第二十五章

天完全黑透了的时候,饶家小院的大门处,传来大门被人推开的声音。江澈原本因陷入回忆的散漫眼神顿时为之一凝,凝成点锥似的两点寒光。

推门声之后,有脚步声和哭声一同响起。脚步声明显有两对,杂杂沓沓地重叠在一起。哭声却只有一个,是十分稚嫩的孩子声音,伴随着一个上了年纪的女人声音,由远而近地移向屋子。

“好了好了,别哭了,饶妈妈明天就带你去上海滩见识花花大世界,有什么可哭的?”

一个稚嫩的女童声音带着哭腔回答:“我不想去上海,我想留在南京和爹娘在一起。”

“小瑛子你个傻丫头,和你爹娘在一起有什么好的呀!永远是破衣烂裳不说,还连饭都吃不饱。明儿跟饶妈妈去了上海滩,保你天天吃香喝辣穿金戴银。”

虽然只是简短的几句对话,但是江澈已经不难听出饶妈妈又在干老勾当。就如同当年一样,她刚才不知道又从哪户贫苦人家花言巧语地骗来了一个小女孩。听口气,她应该是打算把小女孩卖去上海当妓-女。这种年纪尚幼的女孩子,除非是卖入娼家,否则怎么可能天天吃香喝辣穿金戴银呢?

一念至此,江澈眼神中的寒光更甚,凛凛然满是杀机。

片刻功夫后,饶妈妈就牵着一个泪眼汪汪模样俊秀的小女孩进了屋。当她发现亮着明灯的屋子里,端坐在方桌旁的人并不是自家儿子,而是一个陌生的年轻人时,她不由自主地怔了一下问:“你是……德生的朋友吗?德生呢?”

饶德生此刻正被捆成粽子一只昏死在隔壁厢房的地板上。江澈没有理会饶妈妈的询问,而是看着那个满脸泪痕、年纪大约十一二岁的小女孩发问:“你叫小瑛子?”

“嗯。”

小瑛子本能地点了点头,震落了两颗含在眶中的泪珠,看起来特别可怜。

“你家在哪儿?”

小瑛子又下意识地往外头指了一下:“就在附近的巷子里。”

“那你回家找你爹娘去吧。”

小瑛子听得一怔,饶妈妈也怔了怔。怔过后,她不客气地哼了一声:“哟,你谁呀?凭什么拍板作主让她回家。要知道,她家穷得没饭吃,她爹娘刚才已经收下两百块钱把她卖给我了。”

话音未落,饶妈妈忽然眼前一花,只见电击似的光芒一闪,紧接着脖子处一凉,像是贴上了一样什么东西。下意识地眼睛一垂,她惊骇地看见了一把刀——一把双刃军刀正擦着她的脖子牢牢钉在她身后的门框上。只要稍微偏差那么一点点,这把刀就可以穿过她的喉咙把她整个人钉在门框上。

这一惊非同小可,饶妈妈顿时腿软得站都站不住,倚着门框就软软地滑下去了,满头满脸都是冷汗涔涔。

这时候,江澈才冷冷地对着饶妈妈说了第一句话:“我说话你最好不要插嘴,明白了吗?”

饶妈妈虽然不清楚自己惹上什么煞神了,但是很清楚眼前的这个年轻人自己绝对惹不起,至少眼下这一刻必须要识时务者为俊杰,马上白着脸直点头:“明白了,明白了。”

让饶妈妈明白了现在是谁在掌控大局后,江澈再次明确地告诉小瑛子:“你可以回家找你爹娘去了,而且那两百块钱也不用还了,只管留下来花吧。”

小瑛子虽然弄不懂两个大人间是什么状况,却很机灵地明白自己遇上了救星。她感激地朝着江澈一鞠躬,说了一声“谢谢先生”后,马上像只脱离了陷阱的小鹿般一溜烟地跑了。

小瑛子走后,饶妈妈小心翼翼地开口询问:“这位先生,不知我哪里得罪你了,你要这么跟我过不去?”

江澈缓缓地站起来,慢慢地走过去。走到软成一团瘫在地上的饶妈妈面前后,他一边从门框下拔下军刀,一边居高临下地看着她说:“我是江澈——江澄的弟弟,谢素蕖的儿子,你还记得吗?”

饶妈妈的脸色瞬间惨白一片,又惊又骇得张大着嘴说不出一个字。江澈一瞬不瞬地盯着她问:“告诉我,你究竟把我姐姐卖去了南洋哪个地方?”

这些年来,江澈一直想要找回姐姐江澄。但是他只知道她被卖去了南洋,并不知道具体是南洋哪个地方,寻找工作根本无从下手。

在民国时代,南洋指东南亚一带的沿海国家或地区。那么大的一片区域,没有目的地却想要找到一个人,就如同大海捞针一样困难。

“我……我也不知道啊!我只是负责在南京物色合适的女孩子,找到了就送去上海。上海那边的人再安排坐船下南洋,卖去不同的地方。”

饶妈妈给出的答案自然不是江澈需要的,他面容冷硬如生铁般地看着她再问一次:“刚才的答案我很不喜欢,现在你有没有新的答案给我?如果没有,就别怪我不客气了。”

一边说,江澈一边把短刀慢慢地贴上了饶妈妈的脸颊,锐利的刀刃只是在肌肤上轻轻一蹭,就马上蹭出了一道血口子。血沿着下巴往下滴时,饶妈妈的裤裆里也滴出东西来了,那是她吓得失禁的尿液。

“求求你,我是真的不知道呀!上海那边的事与我无关,我只管在南京找货……”

“找货”这个词彻底激怒了江澈,怒火烧红了他的眼睛,手里的短刀快如闪电般地一挥,在烛光下爆出了一道耀眼的光芒。

伴随着那道刀芒,饶妈妈捂着嘴巴瘫倒在地板上,身体痛苦地弓成了一只虾,鲜血源源不绝地从她指缝里涌出,伴随着含糊不清的惨叫声与呻-吟声——那一刀,直接从她的嘴里切进去,切断了她惯会花言巧语的舌头,让她从此再也不能说话了。

居高临下地看着脚下痛苦抽搐着的饶妈妈,江澈的眼神冷酷中充满了厌恶。转过身拉开房门,他准备离开这间充满血腥气的屋子。这时候,外头却传来了重重的敲门声,还有一个柔嫩动听的少女嗓声在急切地大声呼喊着:“喂,屋里有没有人,开开门啊?”

江澈一怔,因为他讶异地听出了外面那个声音属于谁——那分明是舒眉的声音。

舒眉是被小瑛子的弟弟小瑞子叫来的。这对姐弟俩都是福音堂教会小学的学生,也是舒眉比较偏爱的两个孩子,苏瑛十一岁,苏瑞九岁。

苏家并不是那种地道的贫苦人家出身,几年前家里还经营着一个粮油铺,日子过得挺不错。可惜这个全家赖以为生的店铺却不幸在一次火灾中化为灰烬,苏家就这样从小康之家沦为了赤贫一族。但穷归穷,苏氏姐弟俩穿的衣服再破也总是洗得干干净净的,不像别的小孩那么脏兮兮。读书识字也比别的孩子来得聪明伶俐,当然很容易讨老师喜欢了。

这天晚上,刚刚开始掌灯时,小瑞子哭着跑来了学校,找到舒眉求助:“舒老师,我爹我娘要卖掉我二姐。我舍不得我二姐,你能不能帮我留下她呀?”

上回凤儿被卖时,舒眉神色间流露出来的愤慨不满,被小瑞子看在眼里,记在心里。他知道这位老师很同情无辜被卖的孩子,而他们家也曾经卖过一次女儿,给他留下了很痛苦的记忆。所以这一次,当二姐再次摊上这样的遭遇后,他想也不想地就马上跑来学校找老师了。

“啊!”舒眉听得大吃一惊:“你爹娘为什么要卖掉你二姐呀?”

“我爹一直在茶楼干活,可是前阵子他不小心被茶汤烫伤了脚,这半个月都只能躺在床上休息不能赚钱养家。娘说,家里实在没钱吃饭了!如果不想大家一起饿死,就只能先把二姐卖掉。舒老师,我不想二姐被卖掉。我大姐就是因为前年家里没钱吃饭被卖掉了。如果二姐也被卖掉,我就一个姐姐都没有了。”

小瑞子一边说一边哭,小小的孩子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泪水比外头的雨水落得还要急。一张小脸纵横交错地布满泪痕,那模样可怜极了!

舒眉当然不能拒绝如此可怜的一个孩子的要求,而且她也实在无法忍受这种卖儿卖女的悲剧。马上翻出自己一点积蓄,准备先帮苏家度过难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