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节(1 / 2)

舒眉和雪玉双双在金门服装店挑面料订旗袍时,金鑫商社的总社办公楼中,理事会的几位常务理事,与一把手李保山正在进行着每周一次的例行会议。

李星南名义上也是金鑫商社的副理事长,但他却只爱拿薪水不要管事,心思大都花在玩女人上头。开会这种事情在他看来是极其枯躁无味的,总是想方设法能躲就躲。今天也不例外,又寻了一个由头躲掉了。

金鑫商社理事会每周一次的会议内容,基本离不开商社的管理与生意两个主题。

金鑫商社目前的发展势头很好,管理方面没什么问题,至少表面上的相处融洽掩盖了暗中的人心波动。生意方面也没什么问题,无论是吴仁义经营的烟土行;还是陈奎掌控的钱庄当铺;抑或是俞大维把持的□□娱乐业,全都日进斗金赚得盆满钵满。而江澈主管的保安会,保安险的发行也卖得越发红火了,每个月的进账十分可观。

金鑫商社这一片蒸蒸日上的好气象,李保山少不得要好好夸奖一番四位得力下属的领导有方,感谢他们的鼎力协助。除去允诺年底的分红每人翻一倍外,还一人送了两根十两重的大黄鱼(金条)以示嘉奖。

例行会谈结束后,李保山额外交给了江澈一项特殊任务。

国民政府司法院的一位宋姓官员与李保山曾经是武备学堂的同学。前几天,宋长官无意中发现自己的一位姨太太私下与他人有染,还被奸夫花言巧语骗走了不少金银细软。这种赔了夫人又折兵的丢人事令他怒不可遏,发誓要宰了那个该死的奸夫。当然他自己不方便做这种事,于是联系了李保山,让他帮忙出这口恶气。

这些年,李保山帮过不少军政界的朋友处理他们不方便出面处理的事情,譬如对付政敌,暗杀仇人等;都是秘密交由保安会的刀手暗中进行。

这次也不例外,把奸夫的姓名住址等个人资料给了江澈后,李保山交代说:“阿澈,你派几个能干的手下过去,把事情办得干净利落一点。”

“我知道了,山爷。”

江澈拿着资料翻阅时,最初只是漫不经心地看着。但是很快就目光一凝,凝成两道锋刃般冷锐的寒光。因为,他看到了一个熟悉的名字——饶德生。

注:文中关于藏本失踪事件的段落,根据原载于《新生》1934年6月23日第1卷第20期的文章《民国时期日本人和中国人在中国的待遇》组织撰写而成。特此说明。

☆、24.第二十四章

天近黄昏的时候,半空中飘起了流苏般的疏疏雨丝。

疏雨迷蒙中,南京城西某条幽深的巷子里,一处僻静小院隔墙送出一枝如云似锦的红杏花。瓣瓣落红随着雨丝柔柔坠下,真正是一场杏花春雨。

雾一样的雨中,穿着一身黑色皮衣皮裤,戴着一顶黑色鸭舌帽的江澈现身小巷。在他身后数十丈外,遥遥跟着几个剽悍沉默的黑衣刀手。

独自一人冒雨走近杏花斜逸的那处小院后,江澈很有礼貌地抬起一只手轻敲着院门。一个油头粉面二十出头模样的年轻人跑来开门,有些奇怪地看着他问:“你找谁呀?”

“我找饶德生。”

“我就是,你谁呀?”

江澈微微一笑,看似彬彬有礼的样子,一只手却闪电般揪住了饶德生的衣领,用力把他朝着院中的青石地面上狠狠一摔。摔得他一个狗吃-屎啃了满地泥后,才冷冷地说出了自己的名字:“我是江澈。”

毫无防备的饶德生被摔得很惨,门牙掉了一颗,鼻子淌出两道鼻血,油头粉面瞬间变成了鼻青脸肿。一边呻-吟着,他一边费劲地用两只手撑直身子,抬起头又气又怕又莫名其妙地看着江澈问:“江澈——我好像不认识你吧?你干吗无端端跑来我家打我?”

“你不认识我了?那我提醒你一下吧,十几年前,我们是同住一条槐树街的街坊,我有一个姐姐叫江澄。想起来了吗?”

这个提醒十分有效,饶德生顿时有所明了地一震,然后声音有些发颤地抖出两个字:“……是你。”

江澈的声音像冰块一样寒气逼人:“对,是我。这些年,我一直在找你妈,不过却一直找不到她的人。我想,你一定知道她在哪儿吧?”

饶德生的母亲,就是当年花言巧语哄骗谢素蕖把女儿卖作所谓“仆佣”的饶妈妈。名义上的“仆佣”后来却变成了南洋咸水妹,让得知真相的谢素蕖一听就急成了失心疯。后来又为了寻找女儿回家而失踪了,从此生死不明。痛失姐姐和母亲的江澈,一直牢牢地把害得自己家破人亡的始作俑者记在心底,发誓终有一天要找到那个可恶的饶妈妈报仇。

当年因为骗卖江澄的事,让饶妈妈在槐树街臭了名声。所以他们母子二人很快就搬走了,据说是去了上海投靠什么亲戚。这些年,江澈虽然一直在想办法找人,却一直徒劳无功。今天却让他意外得知饶德生的下落,马上不劳其他人假手,自己亲自找上门来了。

江澈自报家门后,饶德生更加清楚了来者不善、善者不来,脸上的表情马上变得惊惶极了,也诧异极了。

因为他不明白,当年那个在槐树街人人都可以欺负的落难小少爷,那个挨了打骂只会哭的软弱孩子,现在怎么会变得如此强大冷酷。从前都是他把他踩在脚下各种欺负,如今他却轻轻松松地只用一只手,就把他摔得鼻青脸肿,丝毫没有一丁点儿还手的余地。

居高临下地望着瘫坐在地上满脸惊恐之色的饶德生,江澈冷冷地又问了一遍:“我问你的问题,你还没有回答——你妈现在在哪儿?快一点,我可不是一个有耐心的人。”

“我妈……她……她……”

饶德生的眼珠子在眼眶里滴溜溜地转了一圈后,挤出两颗眼泪作伤心状说:“她几年前就已经不幸去世了!临死前她还说,当年真是对不起你们家,不该哄骗你妈妈,不该把你姐姐卖去南洋,还说下辈子做牛做马也要补偿你们一家。既然她都已经不在了,也诚心表示了悔过,就请你原谅她在世时做过的错事吧。”

“哼!是吗?她已经死了!真是太可惜了,这笔帐我还没有跟她算呢,我可不想拖到下辈子再说。有道是父债子还,母债也一样了。虽然你妈死了,但你还活着,这笔帐我就跟你清算好了!”

江澈不为所动地冷着一张脸,抬起一只脚重重踩在饶德生的胸口。他穿着一双长度及膝的真皮马靴,厚厚的鞋底像块砖头似的压上来,直压得饶德生呼吸困难脸色发青,拼命挤出声音求饶:“轻点轻点,求求你,轻一点,我快要喘不过气了。”

“就受不了了,这还只是开始呢。麻烦你拿出当初槐树街小霸王的风采来,多扛一会儿好不好?”

江澈一边说,一边弯下腰,动作缓慢从靴筒里抽出一把锐利的双刃军刀。刀刃上的寒光清晰可见,顿时就令饶德生刷地一下白了脸,身子也发起抖来了:“江澈,你……你想干什么?杀人可是犯法的。”

话音未落,江澈已经飞快地挥出一刀。饶德生只看到寒光一闪,然后感觉到耳畔一寒,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事,却先看见了自己的血——一抹鲜血飞溅在江澈的马靴上,漆黑的皮面,殷红的血液,红与黑形成鲜明的对比。

怔了怔后,饶德生才从左耳处传来的痛感中明白过来发生了什么事。就在刚才那一瞬间,江澈已经割掉了他的一只耳朵。他本能地张开嘴想要惨叫,踩在胸口的那只马靴又重重地往下压了一下,压得他可以清晰听见自己的肋骨咯咯作响的声音,顿时倒气都倒不过来,更别提喊出声了。

“接下来,割哪里好呢?左眼还是右眼?要不你自己选一只吧?”

江澈语气淡然的一句话,却听得饶德生魂飞魄散。在这性命攸关的时刻,他毅然决定保自己不保妈了,努力从喉咙里挤出声音哀求不已:“求求你,不要了,我不想变成瞎子了。好吧,实话告诉你,我妈她没有死,她就和我住在一起了。不过她现在不在家,去了附近的街坊家,天黑前应该就会回来了。”

“是吗?很好。那现在暂且先饶了你。不过,如果我等不到她回来,你要受的罪可就大了。”

饶德生赌咒发誓:“我保证,我保证她一定会回来的。那个,你和我妈算账是你们之间的事,到时候可以不用再牵连上我了吧?”

江澈冷冷一笑:“我也保证,我和你妈算账绝对不会牵连你。”

当然,他还有一句话没有说出来:不过,别人托我跟你算的一笔风流账,你就无论如何跑不掉了。

天色渐暮时,雨一点点地下大了,从绵绵细雨变成了淅淅沥沥的小雨。当雨点如珠子般清脆地敲打着窗棂时,独自一人静坐窗前的江澈,心底泛起一缕淡淡的忧伤。

忧伤中,江澈抖开了记忆的长卷,回想起自己最最幸福过也最最不幸过的年少时光。那段时光里,一母同胞的小姐姐江澄一直是他最亲密的童年伙伴。他们姐弟俩的感情非常好,从来没有拌过嘴或是打过架。姐姐总是处处照应他,住着公馆时这种照应还不甚明显。沦落到胡同杂院后,姐姐就成了他的保护神。

那时候,在温室里长大的两个孩子们,娇嫩如盆栽花卉。“移植”到胡同杂院这种下九流居住的地方,每天都要被那些野生野长的胡同孩子们欺负。而且那种欺负不需要任何理由,只要一句看不惯就行了——那些孩子们天生就看不惯他们这种少爷小姐的胚子。

江澄毕竟是个女孩子,而欺负女生是一件很没面子的事,所以以饶德生为小头目的一伙男生们基本上都会高抬贵手放过她。相比之下,江澈可就惨了。只要出了门十有八-九总会挨打,每每是挨打挨得鼻青脸肿地哭着回家。

为了不让弟弟受欺负,江澄后来每天都寸步不离地跟着江澈。一些男生们如果想捉弄或是欺负他,她就像只护雏的小母鸡一样挡在前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