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想着师尊或许会想知道无根水的后续,这耐着性子听了半个时辰,谁知那群长老越说越远,顾昭实在坐不住,到底还是找了个借口匆匆结束谈话。
他自进入妙音坊就被迫与师尊分开,虽说能感应到师尊仍在此处,但只要视线内失去师尊的身影,顾昭就不可遏制地焦虑起来,仿佛胃中烧了把火。
或许师尊说得没错,他的神魂确实出了大问题,才会这样连半日分别都无法忍耐。
顾昭向前走了数步,行至尽头,四下望去只有接天莲叶,歌声仍然隐隐绰绰飘着,却如何也望不见钟妙的踪迹。
他心中恐慌起来:“师尊!师尊您在哪儿?”
忽然被什么东西砸了个正着,顾昭伸手接住,却是一枚莲子。
一叶小舟自花丛中荡了出来。
钟妙已喝得微醺,两颊绯红,懒洋洋半卧舟中,拿着莲蓬拨水玩。
见他看来,又朝他丢了枚莲蓬,正巧唱完最后一句:“……莲叶深处谁家女,隔水笑抛一枝莲*。”
顾昭愣愣望着她说不出话。
钟妙支起身子趴在船舷上笑话他:“呆头呆脑!找我作什么?”
“是妙音坊的医修们研究出了新方子,我猜师尊或许会想知道……”
钟妙笑盈盈地望他,顾昭咬着舌头打了个磕巴。
“……是我心里想见见师尊。”
钟妙哼笑:“你这小子,向来不老实。”
见顾昭还愣在那儿,不耐烦地啧了一声。
“别愣了,这是哪来的呆头鹅?到船上来。”
她难得披散了头发,一双眼睛氤氲着水色,说这样的话也似嗔非嗔。顾昭一个指令一个动作上了船,见她摇摇晃晃站上船头,使劲撑了把船篙。
顾昭怕她不当心摔进水里,正想上前接过船篙,却被钟妙拍开了手。
“你又不认识路,一会儿别把咱们折腾去什么奇怪地方,”她赤着脚站在船头,歪歪斜斜背着个斗笠,“老实坐着,我带你去个好玩的地方。”
顾昭只好坐回她之前躺着的地方。
这小舟虽然看着朴素,内里却用上好布料垫了内衬,钟妙方才躺了许久,顾昭坐下时摸着仍是温热,隐隐还能嗅到些她身上惯用的香气。
小舟再次向深处隐去。
他们在枝叶围绕中穿行,阳光自间隙漏下,将莲叶照成通透的玉。像是被困在狭窄而温热的小小世界中,能望见的唯有彼此的眼睛。
钟妙撑着船篙,又唱起另一支小调。
顾昭听过师尊许多种声音。
安慰他人时可靠沉稳如磐石,哄他睡觉时温柔和缓如水流,面对敌人时却又锋利坚硬如刀光。
但他从未听过师尊唱歌。
用的是江南口音,咬字柔软,还有些小女孩家的娇俏。
钟妙回头看他,就见这小子又呆住了,故意捉弄道:“你很喜欢听么?”
顾昭恍然回神,红着耳根道:“是……是很喜欢。”
钟妙嘿嘿笑了一声,拉长声音:“既然如此——那为师就教你唱两句?”
她用的是疑问的语调,语气却绝不是那回事,顾昭抿着唇抬眼望她,钟妙大笑摇头。
“不行不行!你求我也没用,非得学不可!”
顾昭只好硬着头皮学。
他出生在北方,一张口就是字正腔圆,说起南方话自然怎么学怎么不像,一时窘迫极了。
钟妙只当看不见他越发可怜的目光,硬是拽着他一句一句念。
越着急越不像,几次险些咬着舌头,到最后说出的全是谁也听不明白的混乱音节。钟妙本就没当真打算教会他,笑得扶着船篙发抖。
顾昭拿这坏心眼的家伙没办法,只好闷头剥了把莲子奉上。
钟妙双手都撑着船篙,凑过来探头叼走一粒,笑嘻嘻的:“不错!知道贿赂为师,只是这点可不够,加油再剥些,晚上我托小荷姐姐煲汤喝。”
她像只过于轻盈的猫咪,鼻尖蜻蜓点水般在顾昭掌心碰了碰,却叫他直接红到了脖子根。
小舟顺着河道一路向外漂去。
出了妙音坊,很快与其它小舟汇在一处。此时正是黄昏,沿街已经点起了灯笼,不时有载着各色货物的小舟自他们身边滑过。
钟妙的江南话说得很好,没一会儿便同他们聊在一起。
陆和铃离开前特地留了袋银钱叫她随意花用,钟妙自然不会同老友客气。她本就爱新鲜,又有许多年不曾见人间景色,看着什么都想摸摸玩玩。
见了瓜果想买,见了花束也想买,若是有什么有趣的玩具,更是要盯着人看上许久。
她向来大方,自己买了不够,也给顾昭带上一样,不管他要不要,统统往船上一堆。
顾昭正低头收拾着东西,忽然听钟妙喊他,就见她一左一右端着两个布老虎香囊,要他看哪个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