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泉脸上的笑容消敛,他摘下肩膀上的背包,刚刚在车上他将包压在身后,因此桃桃并没有看见,比起他潮湿的衣服他的背包才像是从水里捞出来的。他打开拉链,将包的东西倒了出来。
一把伞、一叠泡得看不出原样的黄纸、一盒朱砂、一个破旧的本子,还有一个钱包。
林泉捡起钱包,里面数量不多的纸钞已经被水泡烂了,身份证正是他的,今年二十七岁,不是申城本地人。
他将身份证、钱包和本子收好,其他东西扔进了垃圾桶。
林泉朝学校大门口走去,夜里当值的保安正在门口抽烟,他径直走过保安的面前,对方却没有阻拦,像看不见他一样。
深夜的校园空寂安静,只有他的运动鞋底摩擦沥青路的呲呲声,他走了一会,停下脚步。
朦胧的月亮从云后钻出了半张黯淡的脸,将他身前的影子拖得很长。
影子是活的,或者说影子里困着一个活物。
林泉一动不动,它却像一汪水般在月光下荡漾,开始只是微小的摇摆扭动,幅度渐渐变大,直到开始剧烈地挣扎,仿佛下一秒就要破开影子的束缚钻出来了。
“空有自由身,却非自由人,世间苍生,不过囚笼里的棋子,生死不由人。”男人凝视着地上挣扎的鬼影,“我留你一命,你不肯要。”
鬼影似乎明白了什么,它停止了挣动,猛地朝后缩去,想要逃离男人的身边。
可影子怎么能脱离自己的主人呢?
男人伸出一根苍白的指,影子的颜色原本是墨黑,渐渐变淡,最后凝聚成一团水雾落在男人的指尖上。
“既然这样。”他声音淡漠而空灵,“还来吧。”
林泉站在昏弱的月光下,将影子里的水雾吞了下去。
第3章
十几具新鲜的尸体漂浮在池面。
滴答……
滴答……滴答……
隔着宽疏的门缝,冯小娟能清晰地看到对面墙上的破水管,从里流出来的锈水,一滴滴淌进墙根。
按理说,几十年都没人用过的老厕所不该有什么怪味了,可她分明闻到一股沤馊的酸臭味从脚下的便池里反上来。
不,不仅是酸臭,还夹杂着一丝腥气。
是在哪里闻过这样的味道呢?
她记得,没念大学之前,她每天清晨都要陪奶奶逛菜市场,家禽宰杀后,鸡血混着鸡屎粘了一地,那味道和这有些像。
她还记得,小学时她摔在石子路上把膝盖摔开一个大血口,她害怕被奶奶骂,憋着没说偷偷回了屋,三十多度的炎夏致使她的伤口很快溃烂,流出来的白色脓水也和这味道有些像。
但不完全一样。
冯小娟突然想起,上周何文建曾递给她一个小玻璃瓶,里面装着半瓶褐色的粘稠液体。
她问这是什么,何文建大她一届,已经开始接触解剖课了,他神秘兮兮附到她耳边:“这是大体老师心动脉里的血。”
冯小娟呀地叫了一声,把玻璃瓶摔到他身上,气得骂:“你拿这种脏东西给我干什么!”
她转身要走,被何文建一把抓住:“医学生接触这些是早晚的事,我先带你见识过,这样你以后上课就比别人更有经验了不是?”
冯小娟狐疑:“你有这么好心?”
何文建打开瓶塞,放到她鼻下:“闻闻看,我每天在解剖室都是伴着这个过来的。”
冯小娟厌恶地挪开鼻子:“这是什么味道啊?恶心死了。”
“尸体的味道。”何文建笑吟吟看着她,“在福尔马林里泡过的尸体。”
……
没错,就是尸体的味道。
虽然只闻过一次,却终身难忘。
那不光是熏臭,更捎带一股叫人形容不出的诡异味道,越来越浓,开始冯小娟以为是幻觉,直到有滴腥臭的液体从天花板垂直滴落,掉在她的鼻尖上,她才恍惚过来。
此时已过夜半,她不在宿舍睡觉,却蹲在废弃解剖楼四楼的男厕,隔着木板朝外窥探。
自己为什么会在这里?又在做什么?
脑子本来已经麻木了,可那滴液体唤醒了她的神志,冯小娟突然全都想起来了。
——她想起来了。
在二十分钟前,也可能是半小时前。
总之,在不久之前,她亲眼看见,四楼那本该干涸的福尔马林大池里涨满了液体,十几具新鲜却面目全非的尸体漂浮在池面,她吓傻了,脑海里翻来覆去地想——解剖楼不是已经荒废了吗?这里为什么会有尸体?
她一动不动盯着池子里的东西,耳边传来何文建急切的呼喊。
“小娟你别傻愣着,快跑!你快跑啊!”
何文建的声音是那么急促,那么恐惧,他死命拽她,可她像被什么魇住了,身体沉得像尊铜像。
等到她回过神来的时候,池子里的东西已经爬到了岸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