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知道是一回事,要亲手将他送进流民中、送进三水城,又是另外一回事。梁戍看着柳弦安,直到他喝完了水,方才问:“还有没有更好的办法?”
柳弦安摇头:“没有了。”
梁戍熟读兵法,也知道没有了,这已经是眼下所能想到的,最好的破敌之术,但依旧不满地皱眉:“你有四万八千岁,怎么连个更好的办法都想不出来?”
柳弦安觉得这个人可真能无理取闹啊,但还是很好态度地敷衍,啊对啊对。
梁戍又气又笑,伸手叫他:“过来。”
柳弦安放下水杯走过去。梁戍双手顺势握住他的腰,想在这烛火惶惶、人心也惶惶的时刻,与他离得更近些,也更亲近些,结果满心柔情与担忧还没来得及荡漾开,手指就像是被小猫利齿刺穿:“嘶!”
柳弦安赶忙把他的手拿开:“有针,我刚没来得及取。”
梁戍将手伸过来:“流血了。”
一粒圆圆的血珠正挂在指尖,也就比蚊子叮稍微严重那么一点,但柳弦安还是很配合地帮他包扎了一下,用自己的手帕,打了个很隆重的结。
梁戍问:“能保护好自己吗?”
柳弦安点头:“嗯。”
梁戍叹了口气:“我会抽调三名高手保护你,一旦有危险,什么都不必再管,第一时间回来。”
柳弦安说:“好。”
过了一会儿,又叮嘱:“我不在的时候,王爷要准时服药。”
他其实也不大想去三水城,与吃不吃苦无关,与危不危险无关,倒是掺杂了许多诗中名为“不舍”的情绪。总之在这种时刻,两人之间丝毫不见孤身破敌的沉重肃穆,倒是很有几分槐烟柳长亭路,一寸柔肠情几许的离别调调。柳弦安微微呼了口气,虽然于他而言,三千世界里始终有一个骁王殿下,想见随时能见,但那毕竟是与眼前这个不同的。
夜已经很深很深了。
在这种时候,谈情说爱属实不太合适,哪怕要将睡仙从天穹云端拉回红尘,梁戍也想用一个锦绣繁华的国度稳稳接住他,而不是眼前这一片疮痍遍布,流离疾苦的河山,便将话又咽了回去。
阿宁正在帐篷里打盹,听到外头有动静,跑出去看,刚好遇到王爷将自家公子送回来。
“早些休息。”梁戍道,“待我安排好人手,就送你们进城。”
柳弦安点点头,目送梁戍离开后,自己也与阿宁一道回了帐篷。
阿宁问:“王爷答应让公子去三水城啦?”
柳弦安说:“是。”
“那公子怎么看起来一点都不高兴?”
“因为我又不愿去三水城,是不得不去三水城。”柳弦安用帕子擦脸,“而且我不想同王爷分开。”
阿宁评价:“公子后半句话听起来有点怪怪的。”
柳弦安却并不觉得哪里怪,他草草洗漱完后,就躺回被窝里,和阿宁一起计算日子,倘若一切都按照计划进行,在最顺利的情况下,琰军也至少需要半个月的时间,才能破城。
半个月,实在是太久了。
阿宁疑惑:“很久吗?就算在史书里,半个月打完一场仗,也已经算是很快很厉害了,而且公子先前在发呆的时候,经常会呆上半个月,回神后还要摇头晃脑地说,不过须臾间。”
柳弦安却说:“不一样。”
阿宁盘根究底,哪里不一样?
柳弦安也说不好哪里不一样,好像唯一的区别,就是多了一个梁戍。他想了一会儿,又对阿宁说:“骁王殿下身上有许多伤。”
“行军打仗,所有人都会受伤。”阿宁道,“有一回王爷被弯刀刺中肋下,听说昏迷了整整十天,军医们束手无策,高副将急得上火,就差去大漠里找神婆做法了。”
“你怎么知道这么多?”
“因为公子最近总和王爷一起骑马,我没有事情干,就去找别人聊天。”
大家都很喜欢阿宁,觉得他聪明勤快又能干,长得还很白净,于是便讲了许多行军打仗的事情给他听。柳弦安叮嘱:“那你都先记下,不要忘,等到闲下来的时候,再把与王爷有关的事转述给我。”
阿宁问:“只听王爷吗?但是其余人的故事也很有意思。”
柳二公子一口拒绝:“我不想听其余人。”
阿宁被噎了一下,那那那也行吧。
他熄灭灯烛,钻进另一个被桶里,很快就睡着了,并没有因为即将进入三水城而感到紧张,依旧香甜安稳地睡到了第二天清晨,直到帐篷外传来窸窣的声响,方才张开眼睛,轻手轻脚地掀开被桶一角,打算准备好洗漱用具后,再来唤醒自家公子。
结果刚爬起来一半,就听到身后传来幽幽的声音:“我昨晚没睡着。”
阿宁毫无防备,被吓得差点蹦起来:“公子!”
柳弦安裹着被子,从鼻子里挤出一“嗯”。
阿宁心脏狂跳,还没缓过来,但没缓过来并不耽误他震惊:“失眠了?”
柳弦安缓缓点头。
阿宁瞪大眼睛,不确定地又问了一遍,公子居然会失眠,他可是连走在池塘边都能睡着的人啊!于是万分担心,抓过手腕仔细试了半天的脉象,没发现什么异常,又将他拉到帐篷外的光亮处翻来覆去地检查。高林远远瞄见,纳闷地问自家王爷:“干嘛呢?”
梁戍斜瞥:“你怎么不自己去问?”
“那我去问了。”高林拔腿要走,梁戍道:“滚回来。”
高林抱着胳膊啧啧,看吧,我就知道,往后得避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