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戍不愿多说废话:“去将王繁,王关与周毅三人找来。”
“他们三个?”高林收起调笑,“怎么,出事了?”
“不算大事,也不算小事。”梁戍往柳弦安的方向看过去,“他要去三水城。”
高林稍微一愣,后才反应过来,不可思议道:“王爷同意了?那可不是什么消停地方,虽说王家兄弟与周毅都是一等一的高手,但城中可有数万叛军与流民,他们对琰军恨之入骨,稍有不慎……不然还是算了吧。”
“那你去劝。”梁戍道,“劝住了,我记你头功,大宅田地要多少有多少。”
高林:“……”
他犹记得上回去找阿宁时,对方那一大段铿锵有力的“白鹤山庄弟子岂会因难而退”,简直是站在道德高地把自己往泥巴地里踩,至今那种惭愧感仍然久久不散,打个瞌睡都能梦到绕梁余音,便立刻换了个话题,问道:“去三水城做什么,策反?”
梁戍点头。
“倒是个办法。”高林道,“我看柳二公子是真有些不战而屈人之兵的本事,那姓黄的残暴自大,想来也没什么脑子,应该很好洗,说不定我们连这场仗都不用再打,对方就主动要降。”
梁戍问:“怎么,你这阵又不觉得危险,不去劝了?”
高林道,危险还是危险的,但这不是连王爷都没能劝动。
我若去了,劝不动,等于没去。
我若去了,劝动了,这还了得?
作者有话要说:
高副将:要留清白在人间。
第46章
三水城外, 依旧聚集着不少流民,排出了一条蜿蜒曲折的队伍,拖家带口嘈杂一片。主城门紧闭着, 只打开旁边一扇侧门, 几名叛军正在挨个询问登记, 慢吞吞的,一个时辰过去, 队伍也没见往前移动多少。
一名衣着朴素的少年跑到前头看了一会儿,又跑回来道:“哥,他们磨叽得很, 等排到咱们这, 至少还得要两个时辰, 你先喝点水吧。”
“你说说, 他们都在问什么,怎么会这么慢?”队伍里的其他人也听到了,纷纷出言抱怨。现场立刻嗡嗡嗡嗡的, 一传十,十传三十,引得叛军首领过来大声训斥:“都老实一点!你当是我们不想快些吗?倘若不检查仔细些, 让梁昱的走狗混了进来,那城中的安全谁来负责?是咱们新皇仁德, 不忍穷苦百姓流落在外,才下旨开城。现在只排两天队,你们就诸多不满, 琰朝的狗官将一座又一座的城都锁了, 怎不见你们去闹事?”
队伍鸦雀无声,都不敢再言, 只有一个年轻男子,恨恨说了一句:“那些狗官囤了满城的粮食,却连一粒粟都舍不得放出来,呸!”
“就是!所以我们才来投奔黄将军!”
“什么黄将军,是皇上!”
众人群情激奋,个个振臂高呼,这回叛军首领自然不会再阻拦,反倒带着喊了几声口号。身边所有人都在喊,先前那名少年只好也举起胳膊,装模作样地哼了两句,他就是阿宁,一路与柳弦安、还有另外三名护卫一道易容假扮,在乱哄哄的流民营里住了好几天,方才领到了进城的号牌。
柳弦安裹着一件脏兮兮的灰袍子,头发也很乱,佝偻着背蹲在地上,手一揣,一副饿得要死,没力气说话的倒霉模样,直到周围骂梁家人的声音逐渐散了,方才有气无力地站起来,伸长脖子往前看。
倘若不是今晨刚护着柳二公子洗漱易容,三名护卫险些要以为自己跟错了人,这个畏畏缩缩的乡下青年,演得未免也太逼真。正排着队,前头突然又吵闹起来,似乎有人在嚷嚷着找大夫。阿宁赶忙举手:“我我我,我和哥哥都是大夫!”
人们便给他们兄弟二人让开路,说好像有人昏了过去。柳弦安一路小跑,叛军也围了过来查看,昏迷者是一名老婆婆,双眼紧闭,浑身发烫抽搐,柳弦安取出银针暂时替她止住惊厥,而后便道:“得赶紧找个清静通风的地方,城里都有什么药?”
“你们几个,站到前头来。”叛军首领虽看着凶神恶煞,但也没多做为难,指挥着让他们插到队伍最前头,又粗略问了几句,便放进了城,只叮嘱在治完病后要补登记。
阿宁刚一进城,就被惊了一跳,三名护卫中有一个叫周毅的,见到眼前这破烂景象,也道:“还当城里是什么好地方,现在看来,与难民营也没什么区别。”
街道两旁、屋檐下,甚至是街道中间都躺着人。柳弦安道:“还是有区别的,他们有粮食吃。”
几个小娃娃手里捧着窝头,正在大口大口地啃,周围大人有眼馋的,却没有抢的,已经要比城外强上太多。
老婆婆被送进了一间空庙,柳弦安替她继续针灸,叛军便安排他们都住在了这里,不多时又有人送来了一袋米粮和一些破旧的被褥。下午时分,不断有新进城的流民被安排进来,待到天黑,庙里差不多已经挤得走不动道。
有不少人都跑去街上透气,柳弦安也到附近走了一圈,阿宁说:“这城里也太乱了。”人又多,就像一本发黄卷边的陈年老账本,里头各种坏账涂改,散发着霉味,任谁翻开都要头昏眼花。
“城外的流民还在不断聚集,这里的人只会越来越多,越来越乱。”柳弦安道,“幸好天气已经转冷,否则若换做三伏酷暑,凭着又潮热又脏乱的环境,加上蚊虫鼠蚁横行,迟早会滋生瘟疫。”
“我去取药时,那里也乱极了。”阿宁道,“药材与粮食是堆积在一起的,应该就是叛军之前抢的那些,很多,多得用不完,我看有好几包金银花都已经开始腐坏。”
黄望乡管理这座城的方式,似乎就是粗暴简单地派出军队,让他们维持秩序,再以毫无计划的博爱态度,将天下流离失所的百姓都纳入麾下,凭借着先前四处抢掠的粮食,营造出了眼下短暂的安稳假象。街道上污水横流,有许多人都面容蜡黄地蹲在一起,柳弦安问:“今日你去领药时,有受到刁难吗?”
“没有,那些人主要是看着粮食,药材都胡乱堆放着。”阿宁道,“全是我自己去翻取的,都没人管,中途还遇到了另一个大夫,也是自己找的药。”
“那从明日开始,我们在庙里搭一座医棚吧。”柳弦安道,“你与王大哥他们去找些干净的桌椅板凳就行。”
“好呀。”阿宁答应,“我去找。”
柳弦安奇怪地问:“你在高兴什么?”
阿宁笑嘻嘻道:“我在想倘若庄主和夫人,还有大公子他们知道这件事,该有多震惊,大家肯定以为公子此时正在跟着王爷游山玩水。”
柳弦安却想,跟着王爷游山玩水,那很好啊,我想去游山玩水。
阿宁牵着他的胳膊,两人一起继续走:“但是我们现在做的事情很有意义。”
柳弦安觉得,与梁戍一道游山玩水也很有意义,不仅有意义,还有意思。他对阿宁说:“等到天下安稳了,我要同王爷将南北东西所有地方都走上一遍。”
阿宁比较意外,他以为如果天下都安稳了,公子肯定就会变回先前那个金贵的懒蛋,没想到竟然还有着行万里路的计划。
柳弦安继续兴致勃勃地描述,第一年要去哪一座山,第二年要去哪一条河,第三年还要爬两千多丈的绝壁险峰,猿猱欲度愁攀援的那种险,阿宁听得腿脚发软,忍不住在第十年的时候打断,问他:“王爷同意了吗?”
“我还没有来得及同王爷说。”
“可公子这个计划太长了,要用差不多一辈子的时间。”阿宁提醒他,“而王爷将来就算不必再驻守西北,就算成了一个富贵闲人,那他总要成亲的,成了亲,怎么还能同公子天南海北地到处爬山淌水?”
柳弦安疑惑地想,还要成亲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