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义成盯着倒在脚下的敌人,忽然脸色一变,对方麻衣下的唐军甲胄,被他看得一清二楚。
长刀直指在马背上居高临下的敌人,曹义成恨得咬牙切齿,目中如有血泪要流出,“尔等到底受何人指使!身为王师,为何要残杀我归义军将士?!我归义军日日浴血,为大唐守卫疆土,数十年来,死伤十万不止!白骨堆积如山,鲜血汇聚成河,尔等身为王师将士,为何要杀我归义军将士?!为何?!”
马上的贼寇皆不能言语。
张金来死死攥着横刀,边战边悲怆道:“我归义军年年血战,日日期盼王师来援,数十年来没见王师一兵一卒!而今终于得见王师,却不曾想,王师将士,却是来杀我等!曹将军,事到如今,何须多言,你我今日纵死于此,来日也会化作厉鬼,夜夜守在这些狗贼榻前,看他们如何被人剜心食肉!”
刘知远眼神一冷,不再让他俩多言,“杀!”
就在曹义成、张金来要被围攻致死之时,忽的,刘知远背后传来一声疾呼,“将军,不好,有人来了!”
“何人来坏我好事?”刘知远怒而转身去看。
夕阳挂山头,山头城如旧,黄土千万里,精骑出山口。
当先那一人,皮甲紫氅,乘骏马,持长槊,长发乱舞。
悠忽如箭,飞奔而至。
杀入马队中,长槊出如龙,挡者无不应声坠马。
面如寒霜,眼若清潭,杀贼如割草,履险如平地,直奔被围攻的曹义成、张金来。
刘知远震惊不已,“此乃何人,竟然如此骁勇?”
石重贵瞪大了不可置信的双眼。
鲜血满身的赵象爻,见此人,大笑三声,“大当家,你终于来了!”
十年过矣,还有多少人记得,昔年神仙山下,有那侠者策马持槊,与李从璟大战数十回合?
十年过矣,有谁还记得,昔年百战军攻泽潞,有那骁勇驱马入阵,为李从璟挡下董璋的铁枪?
十年过矣,可还有人记得,那个着皮甲紫氅,戴一只眼罩,长发凌乱的女子,曾在神仙山下,为一方百姓缔造了一个世外桃源?
而今,她早已不是神仙山的大当家。
而今,她是大唐的军情处统率,她只因一个人的命令而奋战。
她叫桃夭夭。
驱马可入战阵,静坐可授学生,孤身可去草原,临事可理万机。
她只喝清水。
她只有一只眼睛。
她总是遗世独立。
第868章 昔曾浴血三十载,而今我为唐皇帝(三)
归义军曹义成、张金来在灵州耽搁了一阵子,养好伤后就由军情处护送到了洛阳,当日休整一天,次日李从璟就在广贤殿召见了他们。
河西情况复杂,各种势力相互争斗,从未有过片刻的消停,死人实在是再平常不过的事,不过这也是相对而言,经过曹义成、张金来的叙述,李从璟便知道近年来,河西并没有大的战乱,只是间或有些小冲突。
吐蕃、回鹘、吐谷浑近来都没有十分杰出的枭雄出现,此地有小乱没有大战也合情合理。目下来看,河西的威胁主要来自夏州,不过夏州要往河西用兵,也不是一两年内就能实现的,还需要时间准备。
归义军盼望王师发兵河西,曹义成、张金来在陈情的时候涕泗皆下。唐人在河西乃至西域并不是很多,数十年来死伤太大,虽然与诸部融合,也拉拢了不少人,但势力的确在减弱。
“沙、瓜地带土地贫瘠,虽然归义军不停在劝课农桑,但也不过能堪堪自保而已。早先归义军治下十一州,如今只剩下二州之地,余部基本给各族占去。近年来归义军周旋于各方势力中,一面自固一面与各方交好,但也扼制不住回鹘的觊觎野心……”
曹义成、张金来在陈情的时候,说到艰苦动情处,几乎是涕泗横流,“又且境内唐人日少,他部虽然能拉拢,但都是自私自利之辈,全无尽忠报国之念,一旦发生战乱,实在不敢指望此辈……”
到得后来,曹义成、张金来齐齐伏地拜于殿中,请求朝廷发兵河西,肃清地方其它部族,再宣大唐雄威。
……
当日,李从璟在宫中设宴,招待归义军使者。
翌日早朝,曹义成、张金来于文明殿拜见,李从璟下达敕令,“沙州归义军节度使曹义金加同平章事,拜太保;归义军判官曹义成加左骁卫大将军,归义军录事参军张金来,加左骁卫将军。”
早朝散后,李从璟至崇文殿,召学院王不器、戚同文、李谷等人,到宫中觐见,并宣宰相冯道、中书令莫离议事。
“河西土地贫瘠,粮产不丰,寻常时候自给尚且捉襟见肘,一遇战事便是大灾。朝廷要治理河西、西域,就得想办法提升这些地方的粮食产粮,使得屯田可以供应战事,如此,朝廷才敢向河西、西域用兵。”李从璟先跟冯道、莫离合计了一阵。
等到学院的人到了之后,李从璟便对他们道:“自长兴二年春兴建学院,至今已经三年,第一批学生也已快要完成学业,学院的博士该钻研本门学问的,想必也不至于一个成果都没有,而今朕问诸卿,学院可有办法提升河西的粮食产量?”
王不器回禀:“此事戚博士和李谷正有应对之策。”
戚同文低头不敢直视天颜,得了李从璟应可之后,一五一十地说道:“臣也只是略有想法,不敢言完全有用……去岁臣领农事分院的学生到边地云州‘实习’,实地探查、分析过边地的土地、水利、天文情况,三月下来略有所得,经过臣与众学生对粮食种类的筛选、对水利的改造,云州的粮食产量确有增加。”
“同光年间,陛下在幽州屯田时,曾用过‘大棚育苗’的手段:用密闭式的大棚,控制大棚内的冷暖、湿热条件,增加种子萌发、幼苗存活的比重,再移栽到田地里。这个方法非常实用,现在经过学院改善,已能在北国大多数地方都推广。毕竟种子的萌芽、幼苗的存活,是庄稼生长最脆弱的阶段,如同幼儿一般。安稳渡过这段时日,地方再用精通农事的官吏,配合耕作经验丰富的老农,很容易就能将庄稼培植好……”
“学生李谷有家学,世代精通农事,在学院学习几年后,眼界大开,与博士合力,经过半载尝试,提出了一种‘多样种植’的办法。”戚同文说到这,示意李谷自己解释。
李谷生得面相醇厚,身材也壮硕,性子平和,心思却细腻,很有干实事的品质,闻言身子一抖,立即下拜行礼,言辞略显结巴,然而随着说话的深入,精神专注起来,口齿也流畅了。
他道:“例如在水利条件好的地方,农田里种植庄稼,而于阡陌中栽种桑树等物,再在农田中的水塘里养殖鱼虾,这样桑树上可以放养桑蚕,而桑蚕的排泄物又是农田的肥料,可以年复一年改善农田,同时桑蚕和肥沃的农田,又能为鱼虾提供食料……可谓一举多得。”
“在某些山区,同一座山不同的高度,其实天文、水文、土地情况不一样,可谓一山有四时,在这些地方种植粮食,可以根据不同的地段,种植不同的庄稼,发挥不同地段优势,再稍稍改良一下相关条件,就能极大提升粮食产量,也能让土地利用的更加充分……”
李谷说完,不安的怔在那里,却是一时想不好怎么结尾,憋得脸通红,又担心自己说的东西不能得到皇帝的认可,不禁局促难安。
李从璟听完这些,却知道戚同文、李谷所言的内容,都是真正实用的农桑知识。穿越前他好歹也是一名所学庞杂的文科生精英,虽然没考上好大学,但那都是英语托的后腿,眼下见戚同文、李谷所说的东西,隐隐与自己曾今所学相合,便知对方有真材实料。